第157章(2 / 2)
幺幺倾身要去拿多吉手里的餐巾纸。
小姑娘哭得伤心,但是手上有力气,一点不松手,坚决要给花盼锦递纸巾。
重年即使心疼又是感恩,等花盼锦好一点了,就拍拍她的肩膀,打趣道:“看人家孩子,被你吓到了。”
花盼锦抽泣两下,回头,小家伙吸了吸鼻子,手里的纸巾还举着,小胳膊发酸发颤,也没松开。
花盼锦心里更难受了。
她推开重年弯下腰抱起多吉,小姑娘把纸轻轻拿起,给花盼锦擦眼泪。
“阿姐不哭。”
小小个人,也不会哄人,只瞪大了红红的眼睛,目光澄明干净的不得了。
花盼锦想,要是阮母最后一段时间都是这样的人陪在她身边,她应该是幸福的。
比在锦园那抬头皆是亭廊,耳边仅是低语来得强。
“阿姐不哭了,小多吉也不哭。”
花盼锦依着木桌,接过纸给多吉擦了擦脸。
顺带破涕为笑,露出个温和的笑脸来。
多吉看了两下,极为害羞地捂着脸,又抱着花盼锦埋在她脖颈间。
阿姐不哭了,她也不哭了。
“诶,你们……”
放完东西的蝎子从楼上探头,正巧看到柠檬跟着多吉阿爸阿妈回来。
“不是说不回来了?”
蝎子腾腾两下跑下来。
花盼锦怀里的多吉一抖,翘起身子去捂桌子上的相册。
“阿爸阿妈不给翻。”
花盼锦这才知道,这相册是不能随便动的。
但已经来不及了,多吉抱着相册从她怀里扭下去,还没跑进房间放好就被她阿爸阿妈撞了个正着。
“多吉~”
多吉急得脸红,转过身子把相册藏在身后。
“诶。”
她应了句。
花盼锦有点不好意思,她才来第一天就让多吉为她犯错了。
多吉的爸爸是个粗狂的藏族男人,花盼锦在相册里看到过。
她阿妈不太高而且还常年红着两坨脸,但笑着走进来时比雪山上的雪莲还要干净透彻。
幺幺给两边做了介绍。
多吉的阿爸阿妈都会汉语。
“我好像见过你。”
多吉的阿爸说。
花盼锦轻颤了下眼睫。
其实她和她阮母不太像,阮母是丹凤眼,小琼鼻,笑着的时候总喜欢挡一下嘴,淑女又克制。
她像她外婆,眉眼锋利,浓颜又高挑。
但多吉的阿爸说,她们很像。
多吉第一次见到自己也展现出莫名的亲切。
可能是像的吧。
花盼锦开口:“我的母亲,花阮。”
“啊!”
多吉的阿爸阿妈瞪大眼睛,神色激动起来。
幺幺这才知道,为什么刚才花盼锦会那么失态。
原来,是母女吗。
“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要带你去看阮老师!”
多吉的阿妈激动起来,手里的工具都忘记放下来。
她砰砰砰跑进房间里,看到屋里一团乱,尖叫了声,说了几句花盼锦她们听不懂的藏语。
但是从多吉的眼睛里,她大概猜出,多吉的阿妈要找的就是这个相册。
多吉“踏踏”两下跑进去,把相册递给她:“阿妈。”
她无措地抬头,向下撇着嘴。
多吉的阿妈这才停住了嘴里的絮叨,“诶呦”一声抱着人和相册一起出来。
“你看过了啊?”
多吉的阿妈看向花盼锦。
花盼锦“嗯”了一声。
多吉阿妈放下小多吉,伸手:“来,别难过。”
花盼锦要被这异乡人的温暖给融化了。
她走两步过去佣住。
“不难过了。”
阿妈笑了,白白的牙齿印着红坨坨的脸,让人亲切。
“阿妈带你去看阮老师。”
“我的阮母?”
花盼锦惊诧地抬头,转而一想,或许……是墓碑又或者是一捧土。
“嗯。”
多吉阿妈回头看了眼孩她爸,两个人都表情微漾。
“我们遇到阮老师的时候,她就一动不动地倒下泥潭里,话都喊不出。”
多吉的阿爸出去驾车,花盼锦被阿妈拉着,坐到了车里。
跟着上车的人都有些不明所以。
“不是去学校?”
幺幺去过学校,那里应该有很多花盼锦母亲的照片。
“去可可西里。”
多吉阿爸话不多,只这一句就叫人没反应过来。
“现在?”
蝎子有些懵。
“昂,不进去。”
他们只去天山脚下的小路看看。
花盼锦想,她母亲的墓可能就在那里。
“我们村里人找到她的时候,她都几乎没气了,身上冰凉。”
是个要去寻死的人。
他们见过很多孤孤单单一人去可可西里的人。
有些人胆子大,想去探险,有些人纯粹就是去天葬。
不管哪一种,他们看到了都会救的。
生命珍贵,没有人比在天山脚下的藏族人更惧怕可可西里了。
阮母被救醒,但是还是发了高烧,一连三四天都高烧不退,嘴里浑浑噩噩的喊着“小锦”。
多吉的阿妈讲到这里,看了眼花盼锦。
“妈妈总叫我小锦。”
她掐着手指,嘴角勾起的弧度比哭还难看。
重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她痛也要听完的,她母亲的故事。
他抿了唇,伸手牵住花盼锦的手,把自己的手强势地塞进花盼锦的掌心,然后,任由她掐还是捏。
他不疼,他只怕她更疼。
“阮老师醒来以后就莫名大哭了一场,把我们这群救了她的人给吓了一跳。”
“我们还以为她又要去寻死,却没想到,她在我们阿里住了下来,就住在学校的职工宿舍里,当了个语文老师。”
那个年头,阿里学校刚起步,工资少,环境不好,一个语文老师说是教语文,但是什么都要教。
“孩子们也皮,但是在阮老师的课上,他们不忍心调皮。”
阮母虽然被救醒,但是早就伤了根本,加之腿脚不便,又没有琴川那么好的医疗资源,大腿那里都开始坏死。
但是她谁也没说,还是磕磕绊绊地教书。
“她读书的声音特别好听,我至今还记得她给我们读的《苏州园林》,听她温婉又带着甜的嗓音徐徐道来,我们就好像真的看到了江南一样。”
对于在雪区的人们来说,柔和多情是她们对江南的印象。
雨多情,抚完春柳捎夏荷,戏完秋叶抹冬梅。
柔,水万千转,人曲千百回。
阮母一个人,把江南的美淋漓尽致地展现在数千公里之外的西北雪原地,让她们都装上了江南梦。
“你和你母亲,像在气质。”
花盼锦这辈子比上辈子强了些,勇敢了些,聪明了些,但是骨子里的东西没变。
一站在那里,多吉的母亲就能看出来。
“她教语文,也教英语。”
“她说这个世界会越来越包容,越来越盛大,我们会用到的。”
会用到的。
后来她们才知道,会用到是什么意思。
多吉在颠簸的车上已经睡着了。
大人们的悲欢孩子不懂,他们才是最快乐了的年纪。
“后来,阮老师教了一年多的时候,她的第一批学生中考了,有个孩子考中了,要去城里继续读书。”
“那孩子拿到通知书的时候就先跑去了阮老师的宿舍,结果却看到阮老师已经去了。”
“嘶。”
重年偏头,咬牙没缩回手。
花盼锦无措地瞪大眼睛,眼泪一滴滴豆大一样滚落。
滴进手里,滚到重年的手心。
咸腥带着腻的眼泪一滴滴滴进伤口里。
重年只咬着牙,默默陪着。
他知道,他的锦儿只会比他更疼。
“是自然去世的。”
人油灯枯尽,腿也萎缩的不像样子。
学生们摸到她瘦骨嶙峋的腿,才知道她们总是柔柔微笑的阮老师背地里承受了多大的痛。
她坚持要住宿舍,坚持自己料理自己,是因为她知道,她活不久了。
她不想浪费村里人的钱,精力,和无止尽的好意。
“那孩子把通知书给了阮老师,和她一起埋在了天山脚下的入口处。”
多吉阿妈说得慢,故事断断续续讲了一路,停的时候,正好一座碑引入眼底。
是个厚重石碑,两人高。
“那是劝归碑。”
劝归……
那碑前面果然是两个大大的刻字:“劝归”。
碑后面是改编自海子的诗。
“你到远方去,遥远的路程经过这里,我从远方来,停驻在这里给你安慰。”
抬头,一望无际的原始地貌,呼啸的风裹着沙砾,积攒了数千年似的厉鬼一样往人脸上扑,往脖子里钻。
撕裂,吞噬。
回去吧,前面的路不好走,我替你们尝试过了。
阮母是这样的意思。
她一个人为你们挡去的,不只是风沙,还有人心底深处里的怯懦,逃避和消极。
别怕,天不给你安慰,夜也要吞噬掉你,但我会好好为你守着,守着那些心灵无家可归的人儿。
阮母自己经历过一次,她太理解那种心情了,虽然她侥幸被人救活了,但不是没一个到这里的人都会有这样的侥幸。
我们生来珍贵,没有什么比爱惜生命更为重要。
回去吧,孩子。
“劝归碑……”
花盼锦噗通一声,跪倒在碑前。
所以,她前世连这个都没有来得及看,就枉顾她的阮母的心意一心往里面冲吗。
“女儿错了……”
花盼锦掩面,像是那年夏末的找不见母亲的孩子,哭得不能自已。
……
他们待了好久,待到花盼锦手脚冰凉,哭晕过去,重年才得以把人带回车上。
“碑是谁立的?”
重年这才出声。
他先前的存在一直很弱,但是多吉的阿爸一直透过后视镜看他。
“校长负责,我们村里人出钱立的。”
所以就一个光秃秃的石碑,没有什么其他的防护。
重年想了下:“立个灯吧。”
他想,夜晚也要让人看到啊。
“嗯。”
重年默了,伸手掩上花盼锦的眼。
肿的像个核桃。
回去的路上,可可西里的风又停了,天际蓝的发青,远处的赭色山石和绵白雪山,连成油画一样的风景。
这里一管如此,风雨都变化莫测。
就让那石碑在那里,劝着远来的人,守着身后的土。
藏羚羊会在她身边奔跑,风雨也会为她弯腰,浑然于天地,做最好的归宿。
可可西里这片地域,还是属于大自然的,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
将一大一小两个睡过去的人抱到床上,幺幺想去改动一下剧本。
她拉着蝎子和柠檬在客厅木桌边商量。
门外归易带着俩人走了进来。
“嗨!”
宫鸿背着包,手里提了个大行李箱。
“鸿哥?!”
几个人一周多没见了。
“英姐!”
蝎子开心地想抱下殷英,被宫鸿一把拉开。
“干干干什么!”
幺幺几个的目光带着八卦。
宫鸿一本正经:“别动我的女主角啊,我答应了叔叔要好好保护人家,一丁点伤都不能让人受的。”
宫鸿挤眉弄眼,掐着小拇指尖那么点大的指肚。
“切~”
蝎子一把拍上去。
倒是殷英,轻笑着环着胳膊,上下扫视了一圈大厅。
传统的装修,她倒比较少见这种。
殷英喜欢小桥流水的古镇,这种风哗哗刮得脸疼的地方确实少来。
不过看到正和蝎子交谈得兴奋的宫鸿,殷英又心里安稳。
她不就是冲着他们这样,对前路未知却撞破头也要向前跑的人生来得吗。
一眼看到结局的人生,她可受够了。
“诶,重年他们不是说来了吗?人呢?”
宫鸿聊了好久,才想起这俩人来。
“盼锦姐,上去睡觉了,重年小弟,去……那啥,捐钱去了?”
蝎子摸了摸后脑勺。
“我靠,壕无人性啊。”
宫鸿想起在殷英家里见到的那些古董器具,本来就深受打击,这会儿一听,又挫败感袭来。
“还好我示金钱如粪土。”
宫鸿勾了勾额发:“等重年回来得叫他投资我点粪土。”
殷英:……
“鸿哥,我们打听到了这里一个真实故事,想改剧本来着。”
幺幺把花盼锦的事一笔带过,这样的事,还是当事人自己说比较好。
“哦?”
宫鸿这段时间是一直忙得和殷英那古板又严肃的父母斗智斗勇,对这剧本都生疏了。
他灵感都没得了。
“讲我听听。”
“好。”
他才刚到阿里,连热茶都没喝上,就投入了工作。
殷英坐在一边,无奈摇头,最终还是跟着归易跑出去参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