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迟迟钟鼓初长夜(1 / 2)
那两骑已经遥遥消失在街头,弘历却仍怔怔地站在那里,他的一只手僵在空中,像极了那晚在清云寺外,他终究是一寸一寸地收回了手。
小路子迎上前来,躬身道:“爷,熹妃娘娘派人送来的两柄玉如意,奴才已经搁到您屋里头了……”
话未说完,就听弘历骂道:“滚!”他声音不大,可那个字却仿佛是从胸腔中迸发而出,吓得小路子连忙躬身告退。
台阶上撒着零零散散的碎纸屑,像是满地的残霜,他蹲下身去一片一片地拾起来,神情极是认真。傅恒上前来帮忙,却被他一手挡了回去,不发一语,仍是专注地捡着,满满一手掌的纸片,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怀中,仿佛是什么珍宝。
清欢一路奔向城外,太阳渐渐快要落山,满街的余晖,晃得她眼睛都睁不开,挨到城门口,漆红的城门却闭得严严实实。
“什么人?难道不知道今日城门酉时下钥吗?”守门的侍卫朝她吼道。
她伏在马上,已经失了气力,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不能出城去,也不能回宫去,这天下这么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只去过三哥府上一次,还是上次行围回来,跟着齐妃一起去看晨钰和永珅。从宫里坐着八抬的大轿,一路上先导鸣锣开路,又有近卫护送,具体怎么走她只有一点点模糊的记忆。
好容易左拐右绕终于找到了,她摔下马,整个人几乎都倚在门上,那木质的大门又硬又重,她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门砸得“砰砰”响,砸得手都痛了,可却没有人来开。
周围有冰冷的寒意一点点地侵蚀她的每一寸肌肤,她冷得打颤,把脸凑近落日的余晖里,贪婪地沐浴着这仅有的一丝暖意。
突然,有一重黑影遮在她的面前,她睁开眼,因为逆着光,只勾勒出那人的轮廓,她微眯着眼,好半天才看清是毓宁。她竟是笑了笑,说道:“三哥不在,宁郡王,你能不能送我回关外去?”
毓宁微微错愕,只俯身扶她起来,默然道:“微臣送格格回宫。”
清欢听了,忙挣开他的手,她体力不支,自己倒先打了个趔趄,没等毓宁扶住,便踉跄几步往前逃去:“我不回宫……我不回去……那里不是我的家……”她叙叙地念叨着,仿佛是陷进了可怖的梦魇中:“我的家在关外……我阿玛,额娘都在关外……我要回家去……”话刚说完她自己倒先苦笑了一下,唇片一丝血色也无:“我忘了,他们早都不在了。”
她早就没了力气,连马鞍都爬不上去,干脆就把马扔在原地,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毓宁也不逼她,只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直刻意保持着距离。
华灯初上,街上的人却越来越多,像一道暗流涌动,她顺着人群走,仿佛是小小的一粒沙,淹没在人潮中。直到看到仙炙轩,她才发觉这里是竟是北大街。
“砰”的一声巨响,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见金丝绒般的夜空忽然绽开千万朵礼花,姹紫嫣红,极尽人间繁华。所有人都驻足观望,频频叫好,热闹得仿佛是上元佳节。
她想起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她在人群中拼命地逃跑,而他终是找到她了,紧紧地拽住她的手臂,哭笑不得地瞧着她面具后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小六,你跑什么?”那时候她垂头丧气,只以为他要抓她回宫去见皇阿玛,没想到他却“扑哧”一笑,说道:“你别忘了,我也是偷偷从宫里溜出来的。”那时候夜空中绽开红的绿的礼花,映得他的脸时明时暗,两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