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我的一九八七(2 / 2)
谷雨忙完了自己的事情,过来看看柳晓楠第一天的工作状态,结果她看到了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柳晓楠在工作时间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和影响。
办公室里另外几个人没有一个提醒他,乐得看笑话。
谷雨克制着自己恼怒的情绪,推了推柳晓楠,替他找了一个借口:“你醒醒,是不是又连夜写作了?”
柳晓楠抬起头,揉着眼睛抱怨地说:“我请求调回原来的班组,换回原先的宿舍,我受不了了。”
昨天下午,宿舍管理员为柳晓楠调换了房间,搬到五楼长白班的一间宿舍里。同样大的房间,只住着五个人,没有上下铺,应该很安静。
只是屋里摆放着锅碗瓢盆,显得有些凌乱,另外四张床上围挡着厚厚的帷幔,令人不解。宿舍管理员说,另外四个人都是大学生,你们住在一起会有共同语言的。
厂里对大学生还是很重视的。柳晓楠没有多想,搬来自己的行李,铺好床铺便去了王艾青家。
王艾青在家摆了两桌酒席,工段带长的和同班组的工友都在。王艾青悄悄告诉柳晓楠,她特意请了伍艳丽,伍艳丽说家里有事没来。
柳晓楠的心里便有些难受,难受又能怎样?所有的一切都无法重头再来,也走不回去了。
尽管关小云不断地揭露他和谷雨在农村时的种种“劣行”,逗得大家开怀大笑;尽管大家都尽情畅饮,诚挚地祝愿他越走越远,可他的心里始终没有真正地高兴起来。
世上纵有灯火阑珊处,心里只为一人感伤。
喝到很晚才回宿舍,跟新舍友相见相识。宿舍里不止他们四个大学生,另有四个女人出出进进、洗洗涮涮。
原来,那四个人都是从农村考上来的大学生,入厂工作多年,也都结婚了,没有房子,只好挤在宿舍里。床上的帷幔里,便是一个个只隔着一层布的“安乐窝”。
四个人按照年龄排序,自然把柳晓楠排在老五的位置上,以“老五”来称呼他。都是农村出来的,没有隔阂感陌生感,共同的话题自然而然地产生共鸣。
“老大”三十整了,媳妇是大学同学,一同分配到纺织厂。结婚三年,想生孩子想得抓心挠肝,牢骚话也最多。
“老大”抱怨,十年寒窗苦读,才获得跟城市人平等生活的权利,本来挺高兴,结果更大的难题又摆在面前。城市的青年人结婚可以跟父母住在一起,他们这些从农村考进来的“城市人”仍旧一无所有。
不结婚,永远没有分房子的资格;结了婚,也只能挤在宿舍的一张单人床上。苦熬苦等分房子,等到天老地荒。
“老二”鸣不平,就算分到房子又怎样?没听说有这么一句话吗,工人阶级“顶天立地”,干部住在群众中间。意思是说,普通工人大多住在顶楼和底楼,二三四这样的好楼层都分给了干部。像我们这样的,能分到瓦房就算烧高香了。
“老三”鼓动柳晓楠,你不是能写小说吗,把我们的境遇写进你的小说里,引起社会的高度重视。
“老四”怯怯的,谁让咱们没权没势的,听天由命吧。
从他们的身上,柳晓楠看到了自己将要面临的处境。又一想,自己还是农民身份,还没有资格去享受他们的苦恼和困境。
他们哥四个苦中作乐,却给柳晓楠带来极大的困扰。
“你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谷雨想,柳晓楠决不至于这么愚蠢,第一天坐到办公室里便打瞌睡,让别人去抓小辫子,一定另有原因。
柳晓楠扫了一眼等着看热闹的新同事,振振有词地说:“同宿舍的那哥四个,红绡帐里卧鸳鸯,根本不顾及一个单身汉的感受。我在床上一览无余,闭灯后我才敢脱衣服,我总感觉有女人在窥视我,我也在窥探别人的隐私。我想象力丰富,任何一点响动都会让我联想到少儿不宜的画面,我没有坐怀不乱的定力......”
“好了,你别说了。”谷雨打断柳晓楠的诉苦,在一片哄笑声中,她竟然也微微涨红了脸。
这个臭小子,小时候就知道去研究蜻蜓的公母,跟结婚的人住在一起,也真是难为他了。她说:“你先克服一下,我跟宿舍管理员联系联系,看看能不能给你再换间宿舍。”
谷雨亲自出面,效果自然非同凡响。宿舍管理员说,阁楼有间杂物间腾出来了,如果不嫌寂寞孤单,可以搬到那里去。
柳晓楠需要的正是安静,谷雨替柳晓楠做主,同意了宿舍管理员的安排。等柳晓楠下班后回到宿舍,阁楼的那间杂物间已经收拾好了。房间不大,放上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两个衣柜,已经没有多少空间了。
柳晓楠很满意,至少能安安静静地读书写作,当天晚上便搬到阁楼上。
在其后的工作中,柳晓楠不喜欢坐在办公室里看报闲聊,经常下基层下班组,对于青年人的住房状况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纺织厂原先有三栋独身职工宿舍楼,另外两栋作为住房分配给了结婚的青年职工。工龄长一点的可以独得一间不到二十平的宿舍,还算不错;工龄短一点的两家住一间,中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纸板墙,七八平的狭长空间,放下一张双人床,便没有多少回身的余地。
生活中的诸多不便只能忽略不计,并且,这等同于分配了住房。
“老大”“老二”他们,正因为不想丧失福利分房的权利,这才挤在独身宿舍里。房子,不论在农村还是在城市,永远是头等首要的大事。
柳晓楠独自拥有一间阁楼,得益于他的小说获奖和谷雨身上的隐形能力,心里有些稍稍的不安,可又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一特殊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