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往事二(2 / 2)
隐藏自己谋定而后动,若是他处于伍钺青现在的位置,溜之大吉是上策,萧昘要溜定会往大殿跑混入人潮当中,长秋寺的僧人还没笨到惊动这些虔诚的信众闹个鸡飞狗走。
既然硬碰已然败落,只剩下交出兵器低头服软这条路还可行,那她会么?萧昘想她所想,就像揣摩故事中的人物似的,隐隐有些期待。
伍钺青那知已有人作上壁观,将众人视为玩物,提溜着双眼看向窗外,大殿的经幡正随风摇曳,幡下人头攒动,倏地,灵光乍现她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我跟你们走,但我不是犯人。”她瞥了两眼将自己锁住的持棍僧人。
“你并非犯人。”威武和尚抬手示意弟子退开,咚咚咚,武僧收回长棍一头砸入地面。
伍钺青刚缓口气,就见大和尚抬手要卸去自己的短刀,她眉尖微蹙握刀的手下意识往后缩。
负隅顽抗!
威武和尚金刚怒目,看得伍钺青心下一颤,她咬着下唇定然不动人颓势不能颓。
本以为大和尚见她缩开便会以武强取,怎料他掌心向上将手伸到自己面前;这是让她自己交出来的意思。
交,还是不交?
自然是交的,伍钺青不傻,她有自己讨价还价的路数,佯做抵抗待对方示强后不敌服软,做戏做足才更容易取信于人,如果一开始就服软,难道对方就不会想到还有猫腻么。
染血的短刀落入掌中,威武和尚将短刀收起,向少年恩了一声,看来对他识时务很满意。
“师傅,请稍等。”萧昘窥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恍然大悟没料到她还有这般急智,一招欲擒故纵用得不错,好一个峰回路转,这般有趣的人落到一群慈悲为怀的和尚手里,就像菘菜本可以配以辛香料白灼,却被做成了素斋一样牛田牡丹。
他阔步上前以身做屏,隔在威武和尚与少年中间。伸手将伍钺青揽到身后,淡雅致远的眼眉迎上威武和尚如炬的目光:“人不能给你带走,这人是我带来的自然也由我处置。”
“他杀了人。”威武和尚嗓音粗厚的陈述事实,有他在那容得少年拍拍屁股就走,寺规不可违,国法不容!
“又如何?”
“本寺要一个交代,若没有!谁也别想离开!”
闻言萧昘沉下脸,寒着眸子敛起墨描长眉盯着对方,威仪不可冒犯,决定不容置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守还不曾开审,我领人到太守面前自首,贵寺也要阻拦不成!”
“长秋寺中五百僧人,不知师傅能否作保每一个都清清白白,还不知是不是监守自盗,我怎能把人交于你!其身不正!监察不利,竟然让盗匪进了七宝塔,到时候就算太守不责问一二,我萧家也要问一问!”
“你!”
“我什么!”
“无视律法!”
“律法?!这律法要在庙堂上论,大师傅是太守还是刺史。”萧昘嗤道。
威武和尚两者都不是,只是一个出家人,他嘴拙讲不过萧昘,气得眼如铜铃鼻翼煽动,可萧昘的身份摆在那儿奈何不得他。
嗤,伍钺青掩嘴偷笑,方才还强势的大和尚,对上萧昘不但软了三分还无力还击,她心里又欢喜又温温软软的,两番接触后竟对青年多了几分好感。
“哼!”威武和尚说不过他,败下阵来,侧开身给二人让出一条路。
“走。”萧昘志得意满,低声吐一个字,牵过伍钺青迤迤然走下木梯。
法会已经开始,僧人吟唱的声郎朗于寺中,佛法无边自清自明,避邪祟驱恶疾。
伍钺青第一次被一个青年男子牵着手走,她亦步亦趋的跟着萧昘,只觉得那人的手白皙如玉,包着她黑黢黢的手,好像白面团沾了酱,她有些不自在的抽了抽手,对方不为所动。
“萧老太君没事吧。”
“奶奶有萧家护院守着。”
“老夫人过大寿,却被我弄成血光之灾,对不住。”伍钺青想到老夫人就愧疚难当,闻言前面的青年停下脚步,他背对着自己,伍钺青看不到他的表情,便自动带入初见时那谦和有礼的样子。
人一旦对他人有好感,就会把自己臆测的幻想安到对方身上,把对方往好处设想,为对方寻找借口开脱。
其实人若是还没到聪明绝顶,能一眼看穿对方的地步;就不要冒冒然轻信对方给的表象,不然,有可能就是悔不当初。
往往东窗事发后,当事人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知道?
如果早知道,自己会如何如何。
常言道,千金难买早知道,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老天爷有时候挺绝情,有些人死后都还蒙在鼓里。
伍钺青就是其中一个,到死还被萧昘所瞒,临了还以为自己连累恩人家破人亡,呕尽鲜血在佛山发愿。
傻得连老天都看不过眼。
萧昘轻笑着转过身,如伍钺青所想用温声宽慰她:“那是该死之人,你早送他入轮回是好事儿,我奶奶遇险,贼人死了她安好,这是福不是灾。”
“那些经书………”懵懂的她还在担心价值连城的经书。
“不过几张破纸。”萧昘不甚在意的摆摆手,这些经书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好戏的引子而已。
伍钺青仔细分辨对方的神色,在萧昘淡然自若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觉得他说所并非无草根何不食肉糜的纨绔之言,而是发自肺腑所想。
萧昘对自己不感兴趣的都视如蔽履,他的薄情被伍钺青错看成了看透世事超脱物外的豁达。
乌黑的眸子恰似一江春水的看着懵懂的少女,柔声说道:“长秋寺出了命案,又逢我奶奶六十大寿,今日你贸然离开,只会落人口实,你由我带进寺中,是有了牵连的,这事儿你我一同向太守说明更妥帖些。”
“对不住,是我思虑不周,险些连累了老夫人和公子。”伍钺青心下骇然,她想得太简单了,觉得杀的是恶人,当然不证自明,忽略了萧家也因好心带她进寺而牵扯到命案中。
到时候她一走了之,泯城悠悠众口死无对证,只凭余党一面之词,被有心人利用诬陷萧家也未尝不可能。
“人心难测,哪怕我萧家广结善缘,也仍有不少仇家,今日确实事发突然,你所杀的也是恶贼,只是善后需费些时日的。”萧昘循循善诱像个邻家哥哥一般。
“我留下来,直到事情有个结果。”
“嗯。”
伍钺青还沉浸在自己思虑不周无颜面对萧老太君的窘迫中,全然不知道自己落入了一个怎样的陷阱。
怪只怪她落难那段日子,上天厚待十分,遇到的人都是真心的想助她,世事险恶但也不曾对上萧昘这样的妖孽,哪怕生于草莽又杀过人的伍钺青,在他面前还是太过稚嫩了。
老天爷迟迟才给伍钺青挖了萧昘这样一个天坑,不知道是喜是忧,而前者还有些天真,不自知会跌得粉身碎骨。
“那老夫人哪里要如何说?”伍钺青问。
“我来解释。”萧昘细腻的指腹抹去她面颊上的血珠,有趣是有趣,可惜这双眼睛普通了些。
生逢乱世人命如蝼蚁,被苦恼磋磨的人,能保持本心的并不多。伍钺青在穷苦中挣扎多年,能杀人不眨眼又心地纯正,就像黑夜里仍有指路的星辰。
哼,真有趣。
萧昘对她起了兴趣,伍钺青比灵儿有趣多了,母亲把灵儿带回萧家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皮相不错,可沉迷于钱财珠宝内宅私斗的玩伴乏味了些。
无聊时萧昘也会给灵儿设个小小的圈套,引她到母亲面前去争功,灵儿家道中落父母兄弟皆是吸血虫,每个月二两的月钱都不够填窟窿,这样的父兄让灵儿成了一只大老鼠,萧昘则是把老鼠放进米缸的人。
可伍钺青是不同的,她就像一株疾风劲草,萧昘之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子。
也不知这株野草若养在他酿造的琼浆玉露里会如何?
是糜烂还是灭亡,亦或是有新的可能………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豢养她了,光是想,都让他心痒难耐。
有的人生来就是人性本恶,生在积善之家,天赋异禀才智过人,本该是救苦救难,却以玩弄他人为乐。
物极必反是为妖,指的就是萧昘这样的人。
自幼跟着奶奶行善的世家子,人前端方君子的萧昘,没有人知道他养了一个心魔。
或许,应该这样说,谁相信他本就是妖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