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枪(1 / 2)
霖安认清了现实。
或者说是不得不认清现实,并接受妘姬被替换掉的现实,同时也不得不接受眼前这位...新的伙伴?
“今日...我想去山上瞧一瞧。”霖安站在家门之前,看着陌生的雀痕女子颤声而言,似是认为一旦说出这登山之言,便会发生异常可怕的事。
但让霖安不曾想到的是...女子听闻之后依是假笑,且于假笑之中淡然开口道:“好。”
女子仅言一字,却也仅言一字,一字过后便不再开口,而是站在霖安身前无言微笑,看上去...格外的怪异,怪异到...异常。
霖安很是意外女子的平淡反应,同时也是因为对方不曾反对而心中窃喜,而此刻也是不曾多想,仅是走出院落,顺着村中的小路,对着村末的青山走去。
路,并不漫长。
但,霖安却是在前行中感受到了无数莫名的目光。
不知遍布于小路之上的陌生人为何要对自己瞧看,也不知自己登山而上又与这些莫名的目光有着什么关系,但霖安却是知道...唯有走向远方,唯有登山而上,才能改变自己那一成不变的生活。
霖安走到了村末,女子亦是伴随他走到了村末,而所有陌生人的目光,亦是跟随霖安来到了村末。
村末有林,林深不见尽,古木茂冠遮日光,其中阴暗的紧,而阴暗中更是充斥着死一般的寂静。
呈现于霖安眼前的是肆生的草木,却是唯独没有通往山上的道路。
驻足于村末,驻足于野草之中,霖安不知接下来应当如何,仅是莫名觉得...人当行于路上,若是没有路...人又如何前行?况且尚有阴暗、死寂在前,若是贸然前行,谁又会知道自己是否会被阴暗淹没,是否又会倒于死寂之中。
当然...这仅是霖安于十岁稚年之时的想法与看法。
霖安未曾登山,甚至未曾去寻找登山的道路,便认定了自己的失败,并回到了家中。
打败霖安的不是那陌生的女子,也不是遍布于小路之上的无数目光,甚至不是林间的阴暗与死寂,打败他的...仅仅是他自己心中的恐惧。
没有人说过黑暗一定会将人淹没,也没有人说过死寂会将人吞噬,更没有人说过充满未知的道路上一定充斥着骇人的凶险。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对霖安说过什么,但他还是因心中恐惧而回到了家中,且是认定了自己的失败而失魂落魄的坐在了床铺之上。
嘟嘟依在角落中,却也不再撞击墙壁,而是安静的待在角落中,似是对那如何撞击都不曾撞破的墙壁瞧着,也似在对床铺之上那窝囊的霖安看着。
“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
不知肖雪何时归来,亦是不知何时站在了霖安的身侧,仅见其端庄依旧,且是对着霖安淡然作问。
“娘亲,我...”霖安起身翘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也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稚嫩的少年似因自己的失败而感到羞愧,也似是不知道如何向母亲诉说自己的懦弱。
“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
同样的话再度出于肖雪之口,是询问,也仅是询问,面上不见喜悲之色,声音中不闻喜悲之意。
“我怕...”霖安依是垂首,不敢直视肖雪,且以颤声而言。
“抬起头。”肖雪依是端庄而立,且在霖安尚未抬头之际便再度开口道:“如果你是我的孩子,便不应该将头低下。”
“妘姬不见了,村子里又多出了许多陌生人,也多了许多怪异之处。”霖安依是不曾抬头,却也不知是没有勇气,还是怯懦的认为自己不配做肖雪的孩子。
“那又如何?”肖雪依是在问。
霖安不解,似是不知自己的母亲在问些什么,仅是翘首看着自己的母亲,呈现着满面不解的模样。
“此间万事万物每天都在变化,仅是你不曾仔细留意过。妘姬的确伴你十载岁月,但在这十载岁月之中,却也从未有人对你承诺过,她会陪伴你到永远。而且也从未有人规定过村子里只能有你一人,你之所以觉得他们陌生,仅仅是因为你从未见过他们。而且所谓的怪异,又是怎样的怪异?又是因何而怪异?仅仅是你无法接受,无法理解,便下意识的将其当做一种怪异?”肖雪依是淡然而言,言语之中没有丝毫情感,也听不出丝毫教导的意味,似乎...依旧是站在一个客观的角度,客观的陈述着自己见到的事实。
霖安依是沉默,不仅想不出丝毫反驳母亲的话语,反而下意识的觉得...自己母亲说的对。
“可我却失败了,尚未开始,便失败了。”霖安苦笑而言,笑的很是苦涩,笑的很是自嘲,似因自己无能而苦笑,亦因自己无能而自嘲。
“你并没有失败。”肖雪依是端如松莲,不过却也不再看向霖安那懦弱的模样,而是侧首看向了窗外的青苍。
“可面对陌路,我终是回头,逃到了家中。”霖安垂首,目中含泪,似是回想起了自己失败而归时的落魄模样。
“若你尚有登山之念,且待你的生命终结之前,皆可称之未败。”肖雪抬手,轻抚霖安头顶而言。虽似慰言,但无论是面容之上还是声音之中,皆是听不出喜悲丝毫,有的仅是毫无情感的淡然。
“我不懂。”头顶的手掌温暖异常,但霖安却依是垂首,因为他着实无法理解,自己母亲说起话来为何总是这般深奥。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于失败中重新站起的勇气。若你一无所有,便无需惧怕失去什么,若你尚有珍视之物,便应该鼓起勇气并拼上性命去守护。”肖雪淡然依旧,不过却是俯下身来,用着僵硬的动作,将霖安揽入了怀中。
霖安被拥入怀中,却也不知母亲为何会有此举动,或者说...自降生至今,他都不记得被人拥抱过,甚至完全不知“拥抱”这一概念。虽不知肖雪此举为何,但霖安还是于她怀中感受到了无比的温暖与安心。
既然温暖,既然安心,也就无需再去询问些什么,仅是趴在母亲怀中,仔细感受着这一刻的温柔。
未曾拥抱太久,仅在片刻过后肖雪便起身,且是轻声而言:“我在山上...等你。”待话音落下,肖雪便是转身走出了家门,亦是走出了霖安的视线。
霖安亦是出门,来到了村中的小路之上,经四下观望却也未见肖雪身影,唯有村中如常的空旷与冷清。
侧首遥望,远处青山依旧,山下茂林依旧,纵是林中的阴暗与死寂,亦是依旧。空无一人的山村之中,空旷寂静的小路之上,霖安垂首看着那单薄的身躯,不曾去想自己有多么卑微,也不曾去想自己的身躯有多么单薄,甚至也不曾去想自己是否真的一无所有,仅是在想...自己是否应该用这卑微、单薄、稚嫩的身躯,去守护些什么。
也许家未必是家,也许村里的一切皆是虚假,但霖安却对妘姬以及母亲存在的真实性,深信不疑。
妘姬不见了,去找。
母亲离去了,去追。
而无论是妘姬还是母亲,寻找的方向,就在那并不遥远的青山之上。
已是晌午过后,小路之上也无人游荡,那陌生的女子也是不见了踪影。霖安不知他们去了何处,仅是猜测着...他们出现的目的便是伴随自己玩耍,而在午后这本不该玩耍的时间中,他们便一定不会出现。
事实证明,霖安是对的。
没有人前来阻止他登山,但就在他站在村末茂林边缘之际,本是蔚蓝的苍穹却是瞬失本色,化作了万里如墨的模样。
天空阴沉的可怕,似是浓墨遮苍蔽日。
本是阴暗的山林因青苍失色而更加阴暗,不过却也不再是死寂无声的模样,因寒风乍起,且于山林深处呼啸而出,似若狂兽于林中肆意咆哮。
寒风加身一瞬,即有冷雨于穹而落,不仅使万物发声,亦是霖安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凉。
寒风刺骨,冷雨加身,年仅十岁的霖安就站在山林边缘,且仅在顷刻便产生了归家而去,待天晴再来的想法。但想法刚刚起于心底,霖安尚未转身离去之际,他便忽然发现...经寒风吹拂的荒草之中,竟是浮现出了一条蜿蜒曲折、狭窄坎坷,却又通往山上的小路。
身前,是蜿蜒、狭窄、坎坷,通往山上的小路。
身后,是宽敞、笔直、平坦,通往家中的大道。
风雨飘摇,上山必承寒凉,归家即享温暖。摆在霖安眼前的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看似有的选,实则没得选,因为霖安很想知道妘姬去了何处,而自己的母亲也在青山之上、风雨之中,等着自己。
云似黑弓雨似箭,箭落如潮风如刀。
寒凉之中,霖安终是做出了选择。
虽然仅是一步,亦是小小的一步,却也的的确确踏在了身前丛中那坎坷的小路之上。顶着寒凉风雨步步艰行,不仅走入了茂密的杂草之中,更是走向了那无比黑暗的山林。
不曾回首,并非是不愿,而是知道...自从踏出第一步起,纵是回首也是没有了任何意义。
不知脚下那蜿蜒曲折的小路从何而来,也许是前人所留,也许是早就存在,但无论为何...对霖安而言总是好的。因为无论是通往山上,还是通往人生的远方,只要有路可走,总比无路可走要好得多。
霖安顺着小路走向了阴暗的山林,但他却是不知...其实早在出门之时,嘟嘟便已是跟随其后,来到了这山林边缘,亦是来到了这风雨之中。
嘟嘟...可没有霖安这般多愁善感,也没有霖安这般多的想法,有的仅是...沉默无言。
嘟嘟仅是静立风雨之中,虽然身形大小如猬,却也不为这区区风雨所动。虽是无眼无眸,却也似是对着霖安的背影瞧着、看着,似乎在想...自己的哥哥为何会如此懦弱。
不知是否想到了什么,不过嘟嘟还是于风雨之中、泥泞之中滚动,不仅跟随霖安去往了山林深处,更是不曾顺着那“可笑”的小路前行,而是于荒草之中滚动前行,似是觉得...自己走出来的,才叫做...路!
仅是于山林边缘走入山林之中,霖安便发现...那不知名的雀痕女子竟是拦在了身前的小路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