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汗珠(2 / 2)
手术进行到一半就失败了,那张早上还微笑朝众人打招呼的脸,永远闭上了眼睛。几个护士小姐瑟缩在一边,有几个已经红了眼眶。
沈爱丽痛苦地闭上眼睛,耳边又响起刚才顾副主任气急败坏的怒吼:“病人的手术方案是你定的,你要为此负责!如果病人家属追究的话,你就准备好吃官司吧!”
她气不过,怒冲冲的顶回去:“堂堂一个外科副主任,居然失手划破患者脑颅主动脉!真够本事!”
朗朗的手术没失败,而是还没来得及做,他死于失血过多,一个荒谬的原因,一个实习医生上台也不会犯的错误,匪夷所思的发生在业内名人顾辛身上。
唯一解释是他宿醉未醒,他昨晚和华南地区医疗器械美女代理商吃饭,采购相关仪器设备,回家太晚。至于为什么要到晚上讨论,那只有天知地知当事人知了。
朗星没有理睬狗急跳墙的顾辛,声音平稳镇定:“沈医生,谢谢你为朗朗做的一切,你已经尽力了……是朗朗运气不好,谢谢你……”
顾辛惊愕的停止声讨,色厉内荏的哼哼几声,领着手下那票精英新锐谋划对策去了。即便方案是沈爱丽出的,他身为科室领导,主刀大夫,依旧难辞其咎,尤其在晋升主任的紧要关头。
沈爱丽满嘴的苦涩,他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没用了,死者已矣,再也活不过来了。惟愿一路走好,天堂里没有庸医。
可可忙着善后,让人把朗朗的遗体推到太平间,督促在场的医护人员各自回岗位,看热闹的患者劝回病房。
好不容易驱散围观的人群,她走到沈爱丽面前,低声问:“沈医生,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没事,麻烦你把患者的死亡病历整理一下。”
可可忽闪着大眼睛,无声讪笑:“我怎么写呢?医生失手划破患者脑颅主动脉?还是例行公事,造假欺骗死者家属?”
沈爱丽低下头:“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你没什么好道歉的,我们都知道,责任不在你。”可可叹了口气,“好在死者家属懂事,没有迁怒你的手术方案。”
一整天沈爱丽都窝在办公室,看着窗外从烈日当空变成黑漆漆一片。墙上的挂钟咣咣敲响八下,她木木呆呆地起身下班。乘电梯到了楼下,通往出口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她从侧门绕个大圈子,影子被昏暗的路灯拉得很长很长。
正心事重重地走着,背后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沈爱丽!”
她扭头望向声音的方向,关山正叼着一根烟,倚在树下,范思哲牛仔装裹在他高大的身体上,散发着粗犷剽悍的气息。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或者打我一顿,”她素着小脸,无力地开口,“我知道朗朗是你小弟。”
关山狠狠咬着着嘴里的香烟:“对于今天这桩命案,你就没什么要说明的吗?”
她认命地摇摇头,突然歇斯底里的哽咽起来:“是我害的!是我害死了他!”
关山一把拽过她,“别瞎说,上车!”
沈爱丽惊讶地看着身下这辆耀眼的越野摩托,直到他不耐烦的回头吼一句:“抓紧了,掉下去我可不管!”
下一秒,她感觉身体猛地一震,好象飞起来似的冲了出去。
黑夜的市郊公路上,关山把速度飚到了危险的地步,黄色的车灯象一颗流星,在马路上划过炫目的痕迹。
她紧贴在关山后背上,心底不知什么地方被温柔撩动,真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在一个没有任何拐弯标记的岔路口,关山突如其来地拐下公路,在颠簸的路面上疾驰。
他看上去悠然自得,她可是狠狠震了几下,张大嘴半天才在他的耳边吼道:“你违反交通规则!”
“规则?那是什么东西?”他不屑一顾,脚下加大了油门。一股新鲜的风强劲吹过,远远看见了夜色中模糊的江面,江风卷起细小的沙砾打在两人身上,带来轻微的刺痛。
关山娴熟地操纵着摩托,从没有路的山坡一跃而下,她害怕地闭上了眼,以为自己要一头栽进江里去!
车轮在柔软的河滩上打着转,不甘心的停了下来。
“下车!”关山头也不回地命令。
她依言下了车,双腿有些僵硬麻木,一边艰难地活动,一边嘲讽:“在这修理人,喊破嗓子也听不见!你以前经常来吗?”
关山靠着车身站着,点着一根烟,吸了两口:“别那么紧张,朗朗的死,跟你没多大关系,再说我从来不打女人。”
她捶地喃喃:“朗朗不该死的!不该死的!是我害了他!是我!我要是坚持自己动手术,他就不会死!”她趴在沙滩上,痛哭呢喃,江风转眼就把她的声音刮得无影无踪。
沈爱丽浑然不觉,依旧蜷缩在地面,江边粗糙的石砾,很快在她手上磨出细小的血痕。
不知过了过久,她摇晃着站起身,踉踉跄跄地扑向面前望不到边的江面,跌入水中的一刹那,滚滚江水淹没了她的口鼻,窒息的痛苦传遍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本能地渴求着空气,渴求着活下去。
朗朗死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的感觉吧?那么鲜活的生命,那么青春的少年……
炽烈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晒着大地,路边成排的法国梧桐都被晒蔫了,叶子无力地耷拉下来。
朗星病倒了,钢管匕首没有让他趴下,弟弟的死击垮了他,几天之内,他从一个光鲜美少年,萎顿成一棵蔫巴巴的狗尾草。
冲进院长办公室递上投诉书之后,他就一直躺在关山住过的那间病房,不吃不喝不动,让人看了心疼。
“我倒要看看,顾副主任怎么自圆其说?竟然说主要责任由你负,你连手术台都没上!”可可愤愤地掷下手里的病历夹,“大名鼎鼎地心脑外科副主任,犯下这样小儿科的错误,全院的人都等着看好戏!”
沈爱丽刚刚从医院会议室出来,那里装饰简洁大方,却总是透着一股神秘气息,刻意调整的光线,使得调查人员可以很清楚地看清来人,来人却看不清他们。
“沈医生,请坐!”终于有人开口,客气里透着莫名的疏离,酷暑天里听着毫无温度。
她嗓子干哑,心咚咚跳,不是害怕,而是期待。
“关于心脑外科患者朗朗手术失败的医疗事件,你有什么特别需要说明的吗?”
她脸上泛起微笑,声音清晰悦耳:“我首先要申明,我的手术方案没有无问题。”话一出口,她数日来的压抑一扫而空,声音更加镇定流畅:“这个方案不是我闭门造车,而是我一位朋友的博士论文课题,他跟几位享誉业内的专家探讨数次,事先又做了详细的病况调查,才最终敲定的。临床上不但可行,还减少了传统方式的风险。”
分管临床的秦副院长扶扶眼睛腿,开口质疑:“沈医生,这个方案或者是一个突破,但终究是你的一家之言。”
沈爱丽拿出手里的资料夹:“秦副院长,这里是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医院、克里夫兰医院、杜克医学中心四位外科专家,对此方案做出的个人评估,他们都是业内着名的权威,绝对会对他们的言行负责。”
她竭力按捺住惶恐,递了过去,这些东西是吴越费尽心思从国外帮他弄来的,但愿对朗朗死亡真相有帮助。
秦副院长接过材料,仔仔细细看了一会,沉稳的点点头,“不错,年轻人很谨慎。”话锋一转,他继续问道:“方案既然很完美,那么你对手术的失败,又是怎么看的呢?”
“我个人认为,手术的失败和主刀医生渎职有关。”话一出口,灯光后一阵耸动,沈爱丽不为所动,声音也毫无动摇,“无论如何,患者在手术中死于脑颅主动脉破裂,无法用手术意外来解释。”
“我们明白你的意思了。”一个身影不胜困扰地点点头:“沈医生,谢谢你的说明,你可以走了。”
她微微鞠了一躬,转身走了出去。闭上眼,深呼吸一口带着阳光的空气,心情不知不觉地好转,脚步也越来越轻快,连日来盘旋不去的阴影终于消散。
最后宣判的时刻终于来了,宽敞的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波涛汹涌。
负责调查此事的秦副院长推门进来,宣布会议开始。
开头毫无新意,无非是朗朗的病况介绍,病历宣读,会诊结果,各项检查结果回复,临床护士的证词,值班护士的证词,一大堆人的证词……
顾辛眼见所有的证词都对他不利,居然还安稳地坐在椅子上,一副事不关已、已不劳心的嘴脸,更不用说质疑证词证人了。
秦副院长轻咳一声:“该听的都听了,现在请大家发表一下意见,我事先声明:如果这些证词所说属实,那就是一起非常恶劣的医疗事故。”他顿了顿,看向此事关键人物:“顾副主任,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顾辛一脸痛心疾首,站起身来:“秦副院长说的对,这的确是一起恶劣的医疗事故!对我们心脑外科的声誉,有不可挽回的负面影响,廖主任才刚刚退休,科里就发生了这样的恶性事件,是我这个副主任工作不利!”
他滔滔不绝,厚颜无耻,沈爱丽几乎想跳起来,一拳揍光他的牙齿。
终于,他结束旁征博引的长篇大论,表情沉重:“事到如今,我只好请求院方,对我没有尽到领导职责做出处罚!同时,我也要请大家听听一个关键证人的话。”他特意加重“关键”两字。
一直坐在他身后阴影里的人低着头,畏畏缩缩地站了起来,沈爱丽瞪大眼睛,惊呼出声:“是你!”
居然是她翘班那天撞见的新锐吴庸!
此时他全然没有了当日自鸣得意的模样,垂下眼角,低低扫了所有人一眼,声线战栗的开了口:“执刀的是我……是我犯了错,顾副主任说要给新晋医生一个机会,没有亲自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