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5)(1 / 2)
赴宴的那日是个阴天,我掀起车帘一角,仔细端详天色,怕待会下雨,地砖上溅起的水珠弄脏衣服。
良吉坐在我身边,不错眼地盯着我的衣服看,“春少爷,你这身衣服真好看。”
我赞同地点点头,的确好看,制衣坊的老板送来时,我都愣了下,没想到对方手艺如此高超。这件衣裳的下摆在夜色下会有暗光浮动,如微星萤火。
今日林重檀不在太学,我便没有跟他一起出门,自己坐马车去荣府。因为是第一次参加太子私宴,我心跳得很快,总有些担心自己会在宴会上丢人。
到了荣府门口,我发现赴宴的宾客不能带小厮,都是独身进去,只能给了良吉一锭银子,让他找个地方去吃饭,等宴会散了再过来。
荣府高门显赫,府邸远比三叔的府邸大,进门的影壁足有两人高。我提着礼物由荣府下人引着进去,一路穿廊过院,廊下的灯笼已经点明,遥遥望去,如仙子玉臂袖缎。
“公子,当心脚下。”荣府下人提醒道。
我跨过门槛,终于到达今日设宴的地点,这是荣府一处的别院,院子灯火通明,衬得昏暗天色越发失色。
今夜赴宴的人想是不少,案桌一直排到门口,靠着外面的院子。我本以为我应该是坐门口,哪知道那个下人却一路引我到厅堂的前面。
我数了下,我这个位置离主位不过差四个座位。
“是否是弄错了?我好像不是坐这里的。”我喊住准备离开的荣府下人。
荣府下人问我:“阁下是林春笛林公子吗?”
“是。”
“那小的就没有弄错,林公子的位置的确在这里。”
荣府下人离开后,我仍然有些不敢信自己可以坐这么前面。我左右环顾,因时辰还早,未有太多人来,我站在这里有些突兀,便想着先坐下。
坐下没多久,宴会的客人三两个地来,不一会,荣府的大少爷,也就是太子的表哥荣琛到了。
他进来后招呼起宾客,看到我时,脚步略顿,仿佛在想我是谁。我连忙站起来拱手行礼,“草民林春笛见过太常寺少卿大人。”
去年开春,荣琛受封太常寺少卿,掌礼乐、郊庙等事。
荣琛对我笑了笑,“原来是你,一年多未见,你变化不少。”
身边没有良吉,也没有林重檀,我有些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抿着唇也对他笑了下。
荣琛眼神似乎有瞬间的变化,但又好似没有,他让我不必拘束,好生坐下。
荣琛到了后,其余宾客也到得七七八八,太子和林重檀都还没有来。到场的宾客有些我认识,但也只是知道对方名字家世,平日并未有说过话,有些则是我见都没见过。
我想林重檀快些来,最好能坐我旁边,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荣琛对面的那个位置是空的,想来就是留给林重檀的。
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太子到了,宾客皆从位置起身,向太子行礼。
太子今日穿了正红色的五爪蟒袍,他仿佛刚从宫里出来,进来时脚步生风,一把扯下身上披风丢给身后随从。
“荣琛,人到齐了吗?”他对自己的表哥直呼其名,而荣琛像是早已习惯,站起来迎他。
“只差你和檀生,姨母这会子才肯放你出宫?”荣琛说。
“是啊,宫中乏味,母后若是无聊,就该抓紧时间与父皇再生一个,整日寻孤做甚。”
我位置靠前,依稀能听清他们的对话。听到太子这样说话,我忙低下头,心想这个太子果然性子乖张,这种话都敢当众说出口。
太子落座后,全场鸦雀无声。太子巡视全场,手指轻轻拍了两下,“诸位皆是孤请来的客人,还望各位宾至如归,尽情享乐。”
“谢殿下。”众人异口同声道。
我随着人群坐下,只见荣琛轻拍手掌,衣香髻影的荣府丫鬟鱼贯而入,将饭菜茶点妥善放好。美食在前,我开始有些饿了,见丝竹声已响,周围人都开始动筷,我也拿起筷子。
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后,我忽地听到喧哗声。闻声望去,发现原来是林重檀到了。他才刚走进来,众人的目光皆移到他身上,连弹琴的乐姬也因看林重檀,而弹错了一个音。
因为这个音,林重檀脚步一顿,乐姬秀丽的脸瞬间泛起薄红,连忙低头,却接二连三弹错几个音。
坐于上首的太子挑起眼睛,轻笑道:“好你个林檀生,你这是一进来就准备上演曲有误,檀郎顾?”
林重檀对太子行礼,“殿下说笑,我哪有这个本事。”
他在太子旁边入座,我几次偷偷看他,他都没有往我这边看,像是根本没注意到我。酒过三巡,我开始觉得无聊,觉得太子私宴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一旁倏然有人凑近。
“你是哪个府的?怎么从来没见过你?”那人锦衣羽冠,端着酒杯。我连忙回他,说我三叔是工部尚书,我叫林春笛。
“林春笛?就是那个写了《金钗客》的林春笛?”他听到我名字,顿时眼睛更亮,伸手来拉我,“好弟弟,我一直想认识你,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我不习惯他的熟稔,想躲开他,可他拉着我不放,还要与我饮酒。我推辞不了,只能勉强喝了一杯。
正在我头疼怎么甩开那人时,聂文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原来他今晚也参加了私宴。他一把扣住那人手臂,“原少爷怎么在这里躲着,快跟我去喝酒。”
“我这不是在喝酒吗?”那位原少爷不肯走,还问我最近有没有新词。
我们三个人挤在一块,也许动静过大,被上首的太子注意到。
“那是林春笛?”
我听到太子的声音,当即转头往向上首,见太子目光看向这边,便放下酒杯,站起行礼,“草民林春笛见过太子。”
太子说:“林春笛,孤前段日子偶尔听到了你写的一首诗,写得不错。孤记得你很早之前还考太学的倒数第一,怎么进步这么快?”
我低头回答:“谢殿下夸赞,草民……草民愚笨,深知笨鸟先飞的道理,日夜学习,不敢怠慢,才略有长进,但与太学诸位优秀学子相比,草民还是相差甚远。”
“你跟檀生一样,都太谦虚。来,你做到孤身边来。”
太子这番话,让所有人都看向我。我不习惯被众人这样看着,袖下的手不禁蜷缩起。
“怎么?不想到孤身边来?”太子又道。
我忙摇头,“不、不是。”
荣琛身旁的申王府小侯爷冷不丁开口,“他就是檀生的那个旁系弟弟?怎么跟檀生长得一点都不像?”
“你都说是旁系的,怎么会像?”荣琛回他。
小侯爷托腮盯着我,“这位弟弟看上去很怕皇表兄,身体一直在抖呢。”
我心里越发紧张,几乎屏住呼吸走到太子面前。他以眼神示意我坐下,我从未离太子这么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龙涎香。离得近了,我也才发现原来太子的眼珠并不是纯正的黑色,隐隐有着泛着茶色。
太子盯着我看,仿佛觉得有趣,明明是初春乍暖还寒之际,我手心却被汗水弄湿。
待太子移开视线与旁人说话,我偷偷拿手帕擦汗,又往林重檀那边看了一眼。
林重檀居然正看着我,不过待接触到我的目光,又转开脸。
“今夜光有曲乐歌酒,未免单调俗气,林春笛,你诗写得好,不如你现场吟诗一首?”太子倏然对我说。
我哑然片刻,才小声说:“现在吗?”
“对啊,就以宴会为题,作一首。”太子含笑看我。
我手指不自觉缠在一起,心里飞快地闪过自己曾经写的诗句,好像没有能拿得出手的。
宴会……宴会为题,林重檀前几日写的一首就是宴会为题,我还没有把那首给别人看。
片刻后,我把林重檀写的那首诗念出来,随着我的声音,宴会上的丝竹声渐小,身着清凉的舞姬在大鼓上跳胡旋舞,旋转越来越快,最后如濒死之鸟软在鼓上。
“好!”太子鼓起掌来,其余人也跟着鼓掌。我从未被人这样追捧过,恍惚间,竟真以为是自己写的诗受到众人喜欢,不禁露出一抹笑。
而笑容刚出,太子的下一句话便让我脸色转白。
“檀生,为何你写的诗会从你弟弟口中念出?”
林檀生还没说话,旁边的小侯爷也开了口,“是啊,这不是檀生写的《春夜宴》吗?”
这首诗原来已经被人知道了吗?
我咬了下舌尖,想找补一二时,聂文乐的声音插.了进来,“这诗怎么会是林重檀写的?我早先就看到林春笛在纸上写这首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