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生,一梦死(1)(2 / 2)
她苦思冥想半个月,还查阅许多典籍,终于对上一句,
青云边,白衣郎,挂红缨,攒银枪,思前顾后翻乾坤。
她自觉对得不错,四色与上联齐了,却未曾想过前后与乾坤到底并不太对应。
她又把纸条留了半月,却到底不知道该如何能见到那个丢纸条的人。
却在某一日站在院里的时候,听见隔墙一声咳嗽,接下来便是一支箭将纸条射在墙上。
听见脚步声,宫长诀忙道一声“站住。”
宫长诀隔着墙,道,
“上次可也是阁下扔的纸条?”
那边的人似乎是踟蹰了一下,没有回答。
宫长诀道,
“青林口,白铁匠,生红炉,烧黑炭,坐南朝北打东西。”
“这是阁下给出的上联,我冥思苦想数日对出一个下联,还望阁下指教一二。”
未听见脚步声,宫长诀知墙那边的人还没有走。
便道,
“青云边,白衣郎,挂红缨,攒银枪,思前顾后翻乾坤。”
宫长诀道,
“阁下觉得,这下联对得可算是工整?”
那边沉默许久,方道,
“字数四色工整,但前后与乾坤到底不是一个类别,等级与概括程度不同,但意境斐然,到底也能算个中上水准。”
男子的声音带着让人无由来心静的镇定温柔。
自那之后,她与那位自称鬼头的男子便常交谈,每隔几日,总有留信被箭射在院中。
那段她记忆中最凄惨孤独的时光里,有一个人陪她熬着,挨着,有一个人会毫不顾忌她的名声,与她谈笑风生,高谈阔论。
只可惜,直到她死,她都不知道,那人是谁。
任玄机只笑笑,拿出腰间的葫芦饮了一口酒。
“丫头,都过去了,何必再追寻?”
宫长诀道,
“可这个人对我的意义,已远不是一个朋友。”
他点亮了她暗无天日中的第一盏灯。
任玄机用衣袖一擦嘴,
“若是今夜之后,你仍不能寻得那人是谁,老夫便帮你寻寻。”
宫长诀喜出望外,笑道,
“多谢前辈。”
任玄机未回答便已大步离开。
月光撒在宫长诀发上,发中露出了半截红绳。
夜深人静,月色沉入梦中。
小小的宫长诀跑在长街之上,拿着一件黑色的长衫,同样年纪小的梳妗站在旁边吃糖酥,
“小姐,这件衣裳真好看,老爷一定会喜欢的。”
小小的宫长诀嘻嘻地笑,
“虽然我不会做衣衫,但寻的这个绣娘可是外祖母引荐的,父亲在寿辰穿上这件衣裳,必定好看。”
还未等梳妗回答,便有一个人从小巷窜出来,满身是血,拼命地跑。
撞到了宫长诀,宫长诀手上的衣裳落地。
小宫长诀和小梳妗一把揪住那奔跑的少年,
小宫长诀道,
“唉,你做什么,你撞掉我的衣衫了。”
少年在灯火下回头看她,面上全是血迹和黑灰。
小宫长诀惊掉了下巴,
“你你该不会是杀人了吧。”
少年却怒道,
“你放手!”
宫长诀和梳妗死死揪住少年,
小宫长诀道,
“不行,我得拉你去报官。”
少年的眸却血红,
“放手,有人要杀我!”
正此时,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乱七八糟地响起来,一群黑衣人提刀向长街而来。
小宫长诀猛地将衣裳套在少年身上,
“我信你,你别怕。”
衣裳遮住了少年的血衣,宫长诀拉着少年躲在墙角,少年穿着黑衣隐匿于夜色,那群黑衣人就这么从她们眼前过去了。
小宫长诀拉住少年,
“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少年眸子血红,不发一言。
小宫长诀却没有放在心上,道,
“哥哥,我知道旁边有一个废弃的房子,那些黑衣人找不到你的。”
黑夜里,少年的脸明灭不清,一身白衣尽污,身上都是血痕。
小宫长诀拉着他,
“等天亮了,你就可以回家了。”
少年的眸中却一滴泪落下。
他没有家了。
转瞬间,似乎是一大片草地。
十三岁的宫长诀骑着马,天边的彩霞镀了她一身光彩。
红云似血,紫云似烟,在漫天霞色之中,宫长诀骑着马,长发飞扬。
她拿着弓箭,从极远的地方,瞄准了靶子,一瞬将箭射出,
箭穿空,直直地钉在了靶子上。
十三岁的宫长诀,明艳飞扬。
一个清俊出尘的少年站在远处,看着漫天的霞光之下,她纵马踏碎一方霞光。
她的笑颜,是他最狼狈的时候,
救赎他出黑暗,给他一份希望。
他抑制不住想看见她的冲动,每每熬不下去的时候,看到她,他似乎觉得这一切也没那么难熬了。
不知不觉,已将她看进眼底,又刻在心上。
少年不知何时,忽然萌生要与眼前这个女子共度一生的想法。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宫长诀忽然开始笑不露齿,走在街上的时候,也开始步不过三寸,渐渐地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少年也逐渐长为青年。
他自请边关去灭西青细作,皇帝并不放在心上,只是随他去。
待他归来之后,却听闻宫家长女,被单方退婚,且声名狼藉,为众人唾弃。
他连夜纵马疾驰到宫府门前,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一轮轮的月色朦胧,他站在外院的墙那头,时能听见啜泣的声音。
宫长诀立在院内,
而他立于墙外,提弓搭箭,箭尖带着一封信,嗖地扎在木墙上
他本欲离开,却听见一声“站住。”
宫长诀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他沉默良久,答道,
“鬼头。”
宫长诀却忽然笑出了声音。
自此之后,每每月圆,两人都会隔着一堵墙,看着一轮月交谈。
宫长诀在墙内,看着圆月道,
“世人皆道我奸佞,也许只唯有你一人不觉我污浊。”
她语气平淡,他却只觉心疼。
她却苦笑道,
“从前见过我的人会夸我一句容貌明艳,而如今,这份明艳,都变成了罪过,那些人,都说我妖媚,说我是狐狸精。”
他看着那堵墙,而她在石桌旁静静地饮酒,
他道,
“栀子花粗大,香得掸也掸不开,世人皆言其庸俗,觉得其品德不高。可栀子花却只依旧张扬地绽放,这世间品格雅正,与它何干,要绽放,它也要痛痛快快地绽放,何必因为几个自以为是莫名其妙的人而畏缩,所以在栀子花的世界里,它香得坦坦荡荡,毫无畏惧。”
他的喉结动了动,
“你亦然。”
她笑,
“你总是能说一些我说不出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