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2 / 2)
里面的门是虚掩的,苏衍便走了进去。
浓郁的『药』香混杂着他身上特有的沉水香,扑面而来的味道并不刺鼻。苏衍一步步走到了他的床边,殷牧悠呼吸微弱得如同一个死人。
他将头放到了他的胸口,害怕这已经是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还好,细微的跳动声宛如救赎。
苏衍终于放下了心,趴在他的身边,总算能安心一些。
似乎感受到了有人,殷牧悠缓缓的睁开了眼,一下子就触碰到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殷牧悠浑身一个激灵。
苏衍仰起头,眼底终于『露』出一点儿笑意。
他还没忘记,他的太傅怕猫科动物。
“陛下?”
“嗷~”
殷牧悠长长的舒展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别吓我啊。”
苏衍更加凑近了他,窝在他的怀里。
神奇的是,殷牧悠并没有抗拒,而是下意识的把他抱好,嘴里还义正言辞的说:“陛下又不是真正的幼豹,别总是钻外人怀里。”
“嗷!”不是外人,只有你!
殷牧悠可听不懂他说什么,刚想要继续数落,就被苏衍『舔』了一口。
殷牧悠:“……”
野兽的夜视能力很好,苏衍明显的感受到他的脸颊逐渐泛起了红,不再如往日那般憔悴虚弱。
他极喜欢他这个样子,仿佛一下子有了活力和生机。
苏衍已经恢复成了人形,幼豹时的他是死皮赖脸的抱着殷牧悠撒娇,而如今他却强势的箍着对方的双臂,将他揽入怀中。
“太傅脸红起来的样子倒是极好看。”
殷牧悠眉头微蹙,总有一种自己被调戏的错觉。
“不可胡闹。”
“没有胡闹。”苏衍认真的望着他,少年的眼中满是干净和孺慕,“孤心悦太傅,一直藏在心里,不敢说出口。”
他的确没有说出口的时候,殷牧悠睁大了眼,头脑一片空白。
他忽然很想看看苏衍此刻的脸,是笑着的,还是无奈的,还是眼底藏着悲痛的……
殷牧悠又狠狠的咳嗽了一声,这一次却吐出了一大口血来。
苏衍慌了神:“今歌!”
殷牧悠咳出的血染透了锦帕,帕子上的血积满了一片,犹如开出的一朵血莲。
殷牧悠将那东西小心翼翼的藏了起来,脸『色』苍白的对苏衍说:“我有些饿了,能帮我拿点吃的过来吗?”
“……好。”
等听到脚步声离去,殷牧悠这才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瓷瓶,是之前祝月瑾给他的。
没想到,会这么快就用上。
殷牧悠一口将那『药』丸吞下,眼睛忽然有些刺痛,不久之后,果然出现了微光。
他朝门口望去,天边的黑暗已经完全被冲破,熹微的阳光从厚重的云层之中『射』了出来,不一会儿,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淡金『色』的晨曦里。
殷牧悠看得入了『迷』,没想到会有这么美。
苏衍已经端着粥走了过来,他站在门口,仿佛所有的光都笼罩在他身上。
而他看自己的眼神,始终带着温柔。
殷牧悠忽然间明白了,原来……他是这么看自己的。
这种感情又是什么?
酸酸涩涩,带着不舍。
殷牧悠闭上了眼睛,手也无力的垂下:“苏衍,我能看见你了。”
苏衍以为他在开玩笑,笑着走了过去。
谁知,床上的人已经不会动,也不会笑了。
他的脸『色』骤变,嘴唇也泛起了白:“今歌……”
而眼前的人,再无一声应答。
苏衍手里的碗应声而倒,快速的冲了过去,抱着他失声痛哭起来。
祝月瑾和慕舒风听到了响动声,连忙从外面走了进来。
而眼前的场景,让他们悲痛欲绝。
晨曦从雕花窗外渗透进来,那些微光也萦绕在那两人的身边。在一片淡金『色』之中,他们第一次见到运筹帷幄的小皇帝哭成这样。
而他怀里的人,睡得安稳极了。
他走的时候,想必也是没有任何痛苦的。
祝月瑾仰起头,不让泪水滑落:“说好了,去了黄泉我也要找你算账,你没遵守和我的约定,就敢这么死了!”
慕舒风也哽咽起来:“兄长……是我错了,这些年,我不该因为嫉妒跟你作对。”
然而这些话,那边的人却再也听不见了。
而这天之后,苏衍总是失魂落魄的抱着那具尸体,也不许任何人动他。
只要谁来,他就会『露』出尖锐的牙齿,仿佛对方再有下一个动作,他就会冲上去咬碎他的脖子一样。
祝月瑾和慕舒风不敢劝,直到三日后,君长欢的到来。
他冷眼看着这些:“那具尸体都臭了,你还要抱着吗?”
“不臭,今歌不会臭……”
“陛下还记得苏桓死之前的话吗?”
苏衍浑身僵硬,喉头发出哽咽,苏桓死前的诅咒已经灵验,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爱他。
君长欢走了过去:“苏桓恨的从来都不是今歌,而是恨不公的先帝,和他自小就被抛弃到荣王府的孤苦,还有……你。”
苏衍微怔,终于有了反应。
“我也恨你,为什么唯独只有你得了今歌的青睐。他喜欢任何人,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君长欢的眼眶也红了起来,紧紧咬牙,“可是这又能怎么办?他还是倾心于你!”
苏衍只能把殷牧悠抱得更紧一些。
“他对于你来说,便全然只有痛苦吗?”
“……你不懂。”
“不懂?他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你难道不开心吗?”
苏衍朝君长欢望去,空洞的眼神里总算是有了几分生机。
“……不是的。”
君长欢一步步的凑近了苏衍:“他不会想看着你这样。”
苏衍捏紧了手,他从床上坐起身,郑重的将他的尸身摊平。
尸体的腐臭掩盖了身上的沉水香,混杂成一种格外难熬的味道。
苏衍眼眶微红,最后一次的握住了他僵直的手。
掌心冰冷,再无温度。
他抚『摸』上他的眼睛,苏衍还记得那双眸子有多么漂亮,平日就跟侵染了冰雪一般,羞怯的时候眼尾也会逐渐加深。
他在死之前曾说……
苏衍,我看得见你了。
那大约不是谎话。
苏衍凑了过去,在早已发臭的尸体的眼睛上,缓缓落下一个吻。
他终究还是丢下了他。
后来,殷牧悠的尸身火化,苏衍整日整日的抱着那个瓷坛不撒手。
那里面装有他的骨灰。
一个月以后,苏衍却瓷坛交给了君长欢。
“他不喜欢皇都,我也不喜欢,你把他带走吧,让他自由自在的。”
君长欢瞥向了那个瓷坛,素白的瓶子,一点儿花纹也没有。
小皇帝这些日子无时无刻不抱在怀里,雕刻的棱角都被他给磨平。
君长欢『摸』到了瓶身的湿滑,他猜,那大约是眼泪。
“臣告退。”
君长欢朝着苏衍深深一拜,转而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走出皇宫的时候已经临近深夜,外面灯火阑珊,君长欢不知为何又来到了当年他初见慕今歌的地方。
那个桥头,在灯火阑珊处,就连那个孤寂的身影也没有了。
君长欢深深凝视许久,手里紧紧抱着瓷坛,到最后眼泪也哽咽的落下。
“别了。”
十年后,大周一派富裕祥乐。
人人都赞叹当朝陛下文治武功如何厉害,短短的时间里就平定了内『乱』,扫清了障碍,还让朝堂上那么多人全数支持了他。
短短十年,他就觉得自己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这具身体犹如一个空壳,而他的魂已经随着君长欢手里的那个瓷坛一起出了皇都。
想起那一日,他的眼泪滚落下来,苏衍说道:“孤死后,只有一件心愿。”
史官就站在一旁,还百思不得其解。
陛下正值壮年,为何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改史书,为太傅正名。”
“太傅辅佐大周十年,鞠躬尽瘁,孤是个无才无德的皇帝,倘若不是太傅辅佐,大周命数已尽……”
史官诧异至极,陛下竟要抹黑自己,也不惜为殷牧悠正名?
然而苏衍盖着薄薄的锦被,一直都半眯着眼,人也十分恍惚。
史官不敢再问,这位陛下一向雷厉风行,不容他人质疑。
等写完这一切,史官离开了明启宫,苏衍也沉沉的闭上了双眼。
没有他的这十年,他太累了。
苏衍恍惚间想起了当初在太傅府看到的殷牧悠,他整个人都沐浴在晨曦之中,只是他怎么抓也抓不到。
君如天上月,不肯一回照。
那温柔的月光,终究是消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主要完成的是苏衍从不信任,针锋相对,到试探,为受做出改变,继而深爱的过程。
受其实已经动心了只是自己还没察觉。苏衍和最开头的变化大家应该也看出来了~这个角『色』我是越写越喜欢,因为有成长了。
大结局肯定是he的,不要担心!!
下一个故事写得比较无脑爽,如果不喜欢直接跳第三个世界~那个世界是这个梗的来源。
卷名:君似天上月,出自李白的《自代内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