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柳与刀(三十)”(2 / 2)
走在山上的道路时,母亲回头看到山脚下村落里的篝火已经熄灭了,月光下,一队队商队重新收拾起行装,马匹驮着沉重的货物,头领骑着马,挥着鞭,催促那些走得慢的人,一条条队列走向四面八方的方向,而她终于离开了那样的生活。
漠族人生活在雪山上,他们定居在一处裂缝下面,顺着山的断壁凿出道路,在路边绑上结实的栏杆,沿着路走下去,下面是一处很大的空地,一眼望不到头,有房屋,树木,和少数的耕田,还有一条不大的溪流穿过,就像世外桃源一样。
漠族的生活比想象中还要平静,每天都在忙碌,有一种不一样的充实,而母亲终于知道了那个男人的名字,他叫晖林,是个很厉害的猎人,母亲常常能看见他跟族人们一起出门打猎,穿着厚厚的皮衣,他很高大,站在人堆里也很显眼,背着弓箭,手里握着长矛,有种说不出的威风。
晖林是个寡言冷漠但是善良的人,常常来看她们,什么也不说,只将食物给她们,然后离开。
母亲常常望着他的背影,低头看他一个人拉长的影子,却想着如果能走到他身旁那就好了。懵懂的心思出现的一刹那,母亲就明白她对晖林有了心思,有些东西如果不去争取就永远不知道结果,流浪的生活让母亲深谙的这个道理,在别人还羞涩的不敢开口的时候,母亲已经每天守候的晖林回来的路上,只为了让晖林能注意到她,晖林从一开始的冷着脸,到每天都能看到守候在路边冻得脸微红的女孩,她有时候还会带着自己烙的饼送给他,渐渐地,两人熟悉起来了,母亲成年的那天,她终于向晖林说明心意,两个人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母亲觉得自己这一生最自豪的就是嫁给父亲,说自己出手快,把父亲抓到手中,得到了最好的幸福。
外面的花花世界很大,可是外面再好,母亲也不愿意回去,身边这个她抓到的男人就足以值得一切了,母亲告诫她,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虚幻,越容易失去,只有手上触摸到的才是真实。
可是她不一样,她不愿意,她是那样的年轻,可是大寒山上只有乏味的白色和雪,她的父亲是这世上最英武的男儿,却只是个山上的猎户,族人们每日忙碌,就为了度过那漫长的冬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大寒山就像是个狭小的牢笼,漠族就像是笼中鸟,连翅膀都张不开,她不明白,一直不明白,可是父亲有着一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他比世上所有人都要明白他的女儿,明白她那颗渴望自由的心,他的女儿十岁便跟着他上山了,是族中有名的猎手,她喜欢外出,不愿意憋闷在那地下,常常独自一人卧趴在雪地里,看头顶碧蓝如镜的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鹰,羡慕那双雄浑有力的翅膀。
离开故土这许多年,她奔波在天涯各处,见识过无数风景,终于明白母亲为何愿意留在大寒山上,可是她的路还没有走完,她还走在自己的路上,一往无前。
越想到后面,薛莲越觉得自己的思绪散发得越慢,窗外天空一只飞鸟滑过,将这小小的天空一分为二,她缓慢的闭上眼睛,靠在窗台上,任由思绪发散。
府门前停下一辆马车,酒馆的伙计把满面通红的阿回扶下来,敲开府门,把阿回送了进去。
阿回在床上躺了一会,混混沌沌的醒了过来,脑子好像还是糊涂的,他慢悠悠的爬起来,扶着床沿坐起来,他好像要去找什么,找什么呢,阿回一时间想不起来,但是脚下还是没停,他迈着虚软的步子,推开门,走到院中,走到石桌边,就软了步子,他坐到石凳上,感觉屁股一凉,激得他浑身一抖,他还是没动,手上巴着桌子,脑袋一点一点的,嘴里呼噜叫着,娘......
那双纤长粗糙的拉着他的手,那双在他眼前不停迈着步子的脚,孩子,往前走,不要停下,不要回头......
但是她停下了,那是初雪,薄薄的雪盖住她们睡觉的草席,他在冰冷的怀抱里醒来,看着眼前这张青白僵硬的脸,无论他怎么呼喊,那双秋水般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两人所有的衣物都被裹在他身上,他爬出来,看见短薄的草席裹住她大半的身体,一双伤痕累累的赤脚搁在雪地里,他仿佛被掐住脖子一般,说不出什么话,慢慢伸手把她杂乱的头发梳顺,他握着手里掉落的几根头发,跪在她身侧,深深的磕响三下,他脚下是她昨夜临睡前用自己身上的衣物缠的鞋子,他沉默的看着自己脚上这双布鞋,起身迈开步子,离开角落。
西风又起,片片雪花擦身而过,他走在寒冷陌生的地方,耳朵里却回响着她的声音,往前走,往前走,别回头....
脸上冰冰凉,不知道是融化的雪花还是他的眼泪,他用破烂不堪的袖子擦了擦脸,踩着不厚的雪,毅然又决然的迈着步子。
可是他违背了她的遗愿,他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他害怕有朝一日像她一样,悄无寂静的死在一个角落里,他怯懦了,留在这个小小的城池里,乞讨度日,活的虽然很辛苦,却再也不用想明日要在哪里落脚,如果下雨要去哪里躲雨,要去哪里找吃食,有一个安稳的窝和一间可以挡雨的庙,身边有一两个可以说话的朋友,他一直很知足。
可是午夜梦回,那双漆黑的含泪的眼睛,那个拉着他往前走的人,他不敢抬头看那个人,害怕从她的脸上看到失望和伤心,却万分想再看看她,她的音容笑貌,他都快记不清了,可是就在他想要抬头的时候,梦就醒了,是她不愿意见他吗......
阿回又笑又哭,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嘴里咕噜咕噜也听不清说什么,被风一吹就散了。
“花开一瞬,一瞬一息,一息便是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