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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振衣飞石(44)(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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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茂出门看似只带了几个宫人, 其实背后有大队羽林卫随行保护。行在街上一眼望去, 十个百姓里倒有五六个都是羽林卫乔装改扮。

谢茂本想带着衣飞石随处逛逛——不逛怎么办?直接带回宫?眼瞅着衣飞石不是很想进宫,宫里也确实不很方便,逛街更是兴师动众,谢茂想了想, 带着衣飞石回了潜邸。

信王府此时已升龙,原本谢茂寝居近身之处都改换御用。

哪怕是国丧中没有大兴土木, 宫制已改,重临故地竟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滋味。

“坐吧。”谢茂本想找回一点儿从前的感觉, 哪晓得弄巧成拙了。

骤然分开了好多天, 衣飞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茂叫他坐, 他就在老位置上坐了。

哪晓得谢茂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 半点没有伸手搂他的意思。双肘在膝上一撑,臂膀向外, 就似一种拒绝。——彻底把衣飞石拒在了他的怀抱之外。

这个姿势现代人很熟悉, 若是谢茂再垂头丧气,用手搓搓脑袋, 那就是标准的丧脸。

可是衣飞石不熟悉这个姿势。

谢茂对他显露出一丝拒绝, 他即刻起身退了一步, 立在沙发外侧, 躬身垂首。

——没有马上跪下去磕头, 那是因为他和谢茂相处几日, 彼此感情还好。

谢茂还没来得及吐气, 身边人就起立低头了。

和前两世很像。衣大将军在他跟前总是那么小心谨慎,从不出一丝纰漏。前世是他登基多年皇权在手,衣飞石不得不怕,今世衣尚予手握重兵皇室倒还不那么专横,可是,衣飞石还不到衣尚予的地位。

每一世,他的身份都把衣飞石压得死死的,丝毫不得动弹。

“你坐。”谢茂指了指身边的单人沙发,这是个亲近又不亲昵的位置。

我不喜欢这样吗?谢茂不觉得。若没有这一层压制,他根本没有亲近衣飞石的机会。

所以他和系统闹翻了,嚷嚷着不想当皇帝也不想活了,可他发现衣飞石有可能逼反衣尚予时,立刻就出手浇灭了这个苗头。——把皇位让给衣飞石来坐?不可能。他可以死,但他绝不想失去对衣飞石的主动权。

他没想过会这么早登基。这打乱了他的很多盘算。

像现在这样,他是获得了绝对的主动权,可衣飞石也失去了选择权。当他是信王的时候,衣飞石可以拒绝他,他当了皇帝,拒绝就不是那么单纯的事了。

当信王的时候可劲儿调戏人家,甚至用射杀守城校尉一事逼人家献身,那叫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现在当皇帝了,改口说我闹着玩儿的,你喜欢我我们才睡,你不喜欢就算了。——衣飞石敢对他说,我不喜欢陛下,我们不睡吗?

就算谢茂说的都是真心话,听在所有人耳朵里都是那么的虚伪,甚至是威胁。

不等谢茂谈什么喜欢就睡不喜欢就不睡的话题,皇位砸他脑袋上的第一天,衣飞石就姿态卑下、“情真意切”地表示要为他侍寝了。

这话怎么说?说不明白。谢茂习惯性地给衣飞石推了盏茶,半晌才说:“国丧已除,你阿爹也去了下虎关,你去兵部走一趟,这就去中军办差。”他不再提接衣飞石进宫的事,可也不放心让衣飞石住回长公主府,“朕在北城给你拨个小院子,你住那边去。”

说是拨小院子,没说赐一座清溪侯府。也就是说,这是私底下的赏赐,不过明路。

他做信王的时候能随口嚷嚷和衣飞石成亲,这时候就不能瞎来了。

说到底,清溪侯算哪个名牌上的角色?值得皇帝刚登基就急火火地特赐府邸?谢茂不愿衣飞石扮演前世周琦的角色,有些事当然得低调些。——就算接衣飞石到太极殿住,那也是在太后跟前过了明路,央求太后帮着遮掩过的。

谢茂才刚登基,千头万绪纷至沓来,就算有几辈子经验,麻烦就搁在那里,再熟练工也得一件一件处置,何况,内阁诸臣也要磨合,每天都忙。把衣飞石安置在北城,他其实也没多少功夫经常微服出宫探望,单纯就是怕长公主欺负小衣。

哪晓得衣飞石就理解错了,以为皇帝特意圈住自己,得空就要来睡,低头道:“是。臣谢陛下垂顾。”

不过几天没见而已!

谢茂觉得很暴躁。他想问长公主欺负了衣飞石没?他想说自己并不着急甄选美人充实后宫。他想抱抱衣飞石吃个小豆腐。可是,想起衣飞石多日不曾入宫,反而待在长公主府和小姑娘玩耍,他就憋住了。这些话,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衣飞石坐在一边也很不自在。从前待在信王身边都很放松,今天是真的觉得气压低。

只是在谢茂跟前,衣飞石一向被动,主动说话这个技能只在“有所求”的时候才点亮,明知道谢茂不太高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万一哄错了呢?万一皇帝就是想发脾气呢?他也没自虐到想抬着头去正面领受皇帝的怒火。

二人僵持了许久,谢茂的茶水换了两遍,衣飞石就浅浅抿过一口,相对枯坐。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谢茂想了想,吩咐朱雨,“你先服侍侯爷去柳巷长街的别院安置,若侯爷有什么得用的物件遗在长公主府,你亲自去取。”不许衣飞石再踏入长公主府一步。

二人一同出门,衣飞石在门前给谢茂磕头:“恭送陛下。”

就这么迫不及待和我分手!谢茂脚有点痒痒,不过,看见跪在地上身量犹少的衣飞石,舍不得踢。气不过就蹲下身来,双手扯住衣飞石的脸颊,狠狠揪了一把!臭小子!

衣飞石被揪得两颊泛红,眼看着皇帝扬长而去,心想,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谢茂意兴阑珊地回了宫。

他后宫中除了个亲妈,一个女人都没有,心情不好只能往长信宫去。

此时国丧已除,奉安宫中的大行帝后梓宫都已经送至沿陵供奉,等待三年期满后下葬封陵。宫中自此除服,不再悬挂白幔,不过,上下依然衣饰素净,以表哀思。

谢茂进门时,太后正在看着宫人们摆放花盆。她最爱花木,文帝崩后,长信宫有一年没看见鲜花了。如今亲儿子登基,她自己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后,这才敢以孀居之身大喇喇地摆出花来观赏。

“怎么?碰软钉子了?”太后当然知道谢茂的去向,见谢茂不怎么高兴,故意道,“不识抬举的东西。我儿别生气,阿娘这就下懿旨申斥他!”

谢茂顿时就给她吓精神了。通常只有太后下懿旨申斥内外命妇的,哪有太后下懿旨申斥朝臣?不把衣飞石羞死才怪!

太后正在剪枝,见状笑得喘不过气:“哎哟,我的儿,就这么喜欢?”

她上次故意落水伤了肺,这时候笑得激烈一些,忍不住就喘。

谢茂见她手里花剪晃动危险,忙接过放下,扶她回堂上安坐:“阿娘,这么长时间也不见好,是否从外边请大夫来瞧瞧?”

“好了好了,养养就好了。”太后稍歇片刻,问道,“你今日去接人,没接回来?”

“他有自己的差使,哪儿能天天住宫里?儿臣在外边给他拨了个地方,离衙门也近。”谢茂道。

谢茂要接衣飞石进宫,太后乐见其成。现在谢茂把衣飞石安置在宫外,太后反倒觉得不妥当了:“他离衙门是近了,你出去哪里方便?阿娘不是不许你出宫。只是如今大局初定,前面一波陈朝探子也没查清楚,京中未必安全。”

谢茂笑道:“阿娘放心,儿臣不会时常出宫。给他弄个地方住着,实在是他家有恶母,每每都要欺凌虐待他。——阿娘与马氏相处更多,可知道这毒妇心肠?”

太后不能说全然不知。她善识人,似梨馥长公主这样奴颜媚上的人,御下也必然究极苛烈。她只是没想到梨馥长公主苛待的不是仆从,而是亲子,被儿子问了一句,她才想起儿子曾经写信让她收拾马氏,又忍不住笑了笑,说:“你放心,阿娘已经在替你出气了。”

谢茂不解:“哪里?儿臣怎么不曾听说?”没听见马氏倒霉啊?

太后不肯透露详情,只说:“且待来日。”

太后担心皇帝隔三差五出宫不安全,哪晓得自那日回宫之后,皇帝就一直安分地待着。每天老老实实玉门殿听政,太极殿议事,偶尔去内阁值房转转,和老大臣们聊聊天,改善一下伙食。

他吩咐把万年宫廊殿的屋子收拾出来,给几位阁臣一人拨了一间,另外几间备用。还给内阁值房专门拨建了一个小厨房,由尚膳监专门拨发食材配给,方便阁臣值班时饮食。

不单阁老们吃饱睡好精力充沛,在内阁的写字、文书都吃得油光满面。

外边朝臣们纷纷议论新君暴戾堵塞言路不好服侍时,在内阁服侍的小卒子们满脸懵逼:皇帝?暴戾?不好伺候?没有呀!皇帝可好啦!皇帝可会体恤下情啦!咱们内阁间间房里都有冰山!又凉快又好吃!

——有时候皇帝会赐冰碗下来,老大臣们养身不吃,都便宜底下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了。

宫里安稳不动,宫外的衣飞石则不免犯了琢磨。

自从那日在潜邸门前与皇帝告别,至今已有大半个月了。

他每天老老实实去北城的中军衙门上差,到点儿就乖乖回府候着,专门把卫烈留在家里守门,交代若皇帝来了,立刻去衙门找他回来。到了休沐日,就有从前的纨绔朋友上门,邀他外出玩耍,他当然不敢去,待在家里等了一天,皇帝还是没来。

他大抵知道是那几日没进宫的事惹了皇帝生气,原以为皇帝肯拨院子安置他,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哪晓得这么多天都不来找,居然气了这么久?还是,这是皇帝刻意磨他性子?冷待几日让他以后都谄媚些?

不管皇帝是生气还是故意冷待他,衣飞石都觉得挺没意思的。他闲来无事会想想皇帝今天来不来?夜里灯一熄,睡得也很安稳,次日照常去衙门上差理事练兵,并不纠结。

相比起谢茂想动不敢动的牵扯,他完全处于被动而坦然的境地,反而不受煎熬。

皇帝要来临幸,他就乖乖给睡。皇帝不来,他趁机好好练兵,将从前所学都施展一遍。

衣尚予已经培养了长子衣飞金做领兵大将,为了安抚皇室,也不会再把次子那么早就放出去带兵,是以,衣飞石这些年来一直在父亲帐下听命,没有独领一支小队伍的机会。

现在中军将军是武襄侯林闻雅,这位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整军进驻北城当日来晃了一圈,其他时候都在衙门值房里睡觉。——中军是衣尚予一手带出的兵马,外人哪里插得进去手?林闻雅才懒得去校场费功夫。不过,林闻雅虽不管事,中军兵符揣在怀里也从没给衣飞石看过。

如此一来,衣飞石在北城中军衙门也算是如鱼得水,每天都精力充沛,干劲十足。

这日衣飞石从衙门下差,归家途中被原家小厮拦了下来:“少将军,我们小姐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原家小姐就是那日在长公主府与衣飞石一齐射箭,被谢茂撞了个正着的白衣少女。

她乃是衣尚予帐下大将原伯英幼女,小字明娇。她的父亲原伯英大将,就是当日在襄州劝衣尚予自立、反被衣尚予斩首杀鸡儆猴的老将。

原伯英发妻早逝,家中有两位贵妾,各自生了一个儿子,都比原明娇年长。

衣飞石和原明娇原本也不是很熟悉。——他经常跟着衣尚予四处征战,原明娇一直养在京城,想熟也熟不起来。和原明娇交往,也就是最近半年的事情。

衣尚予杀了原伯英,原明娇在家中没有父亲倚靠,和两位庶兄关系也不好,常常被挤兑。衣尚予见少女失怙可怜,有心撮合儿子与她,原明娇也知机抱住了衣家二公子这条大腿。至于衣飞石,他和原伯英关系挺好,亲爹杀了这老叔,他心里也挺难受,见老叔爱女被庶兄庶母欺负,难免多照顾些。至于是否婚配,他没想那么远,也轮不到他想。

衣飞石本以为原明娇是在家中又被庶母欺负了,哪晓得原家小厮领着他到了梁安寺前,急吼吼地窜进了一间药铺,说道:“少将军,快快!”

衣飞石一头雾水,这是生病了?如今大药铺都有坐诊的大夫,急病也能在后堂问诊,他跟了小厮进门,站在垂下竹帘的堂前不再动了,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明娇生病了?”

小厮猛地把竹帘子打起,急切地说:“我们小姐今日去梁安寺烧香,被人从旱桥上推下来,摔得不好了!”

衣飞石心里猛地一跳。梁安寺前的旱桥!

谢朝未定都圣京时,京城规模远不如此时广阔。如今被圈在城门内的梁安寺曾位于城郊,有河道环带而过。太宗皇帝修筑新城时,重新规划城内水道,梁安寺前的河道就此废弃干涸了。然而,河道上的那座桥,是天下名僧明慧禅师化缘所建,无数信众慕名而来瞻仰祈福,一直不曾拆除,逐渐就成了一座旱桥。

那可是一座足有两丈高的桥,衣飞石若猝不及防摔下都容易受伤,何况闺中弱质?

衣飞石急切进门探望,曾经活泼爱笑的少女头上缠着白纱,已经被鲜血染得湿透,满床鲜血滴滴答答,脸色白得像是最上品的宣纸。她眼神涣散,神志已迷糊,奄奄一息地躺着。

在旁忙碌了半天依然没辙的大夫摇头:“哎,老朽无能。”

衣飞石上前,小心翼翼地看着血榻上的原明娇:“三娘子……是我,衣飞石。”

原明娇无力地想要看他,气息渐低,缓缓合上了眼。

“小、小姐!”丫鬟扑上来尖叫。

大夫上前摸了摸鼻息,叹息道:“客人节哀。”

衣飞石看着原明娇摔得一塌糊涂的尸身,一把救过小厮,拎到房外问:“你说你家小姐是被人从桥上推下来的?”

“对,少将军!小的和小彩都看见了!是那臭婊|子故意挤上来,趁着我家小姐不防备,一掌推在我家小姐背心,生生推下去的!少将军,我们小姐死得冤枉!你得替小姐报仇啊!”小厮跪在地上不住哭泣,满脸抹泪。

“你可认得凶手?”衣飞石问。

小厮不住点头:“认识!认识!小的本来抓住她了,可是当时急着去背小姐看大夫,被她溜走了。这是小的从她身上抓下来的玉环!”小厮从怀里摸出一枚玉环,交给衣飞石。

衣飞石详细问明了当时的情况,推原明娇的女子是何模样装扮口音,小厮就愤愤地指说:“少将军!此事必然是王姨娘指使人干的!前几日她想将我们小姐许给娘家不成器的侄儿,被我们小姐一口回绝,她便怀恨在心,说要我们小姐好看!”

衣飞石将玉环收在怀里,说:“先替你家小姐收殓,此事我来查。”

原明娇被推下桥也不过半个时辰,衣飞石随时中军副使,却不可能为私事调用兵马,先调了衣尚予留给他的二十四骑在梁安寺前查问目击者,想想又去长公主府调了家丁来帮忙寻找凶手。长公主府的家丁也都是军中退伍的老兵,伤残得不甚严重,个个都很老练。

梁安寺本就是京城很出名的佛寺,平日在此摆摊市货的小贩不少,刚才发生了坠桥事件,所有人都还在议论纷纷。衣飞石差人查问,居然就有人给他指了方向:“那边那边,我看见那女子带着丫鬟往那边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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