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子 一（1 / 2）
日月星辰天之灵，耳目口鼻人之灵。
最是天公施巧处，眼花历乱使人浑。
话说天下的事，唯有天意最深，天机最巧，人居世间，总被他颠颠倒倒。
话分两头，书前先说一事。
川东深处，张家梁子，张奉先。
话说奉先左右还有四位亲胞，奉先排第二，乡里乡外给他取了个外号，逢人见了都喊一声张老二。
张老二在五兄弟中最是朴实安分，安分比较文雅，四川话不过一个“老实巴交”。
只是如张老二这般心性，本该“淡云流水”安度一生，可似乎自古以来愈是安分守己就越易受“欺负”。不信你看，就连一向公平的命运也爱捉弄他。
一九五四年，张老二二十四岁。
正值张家梁子人烟鼎盛，张老二奉父之命娶妻，两年后妻因病死亡，徒留张老二黯自神伤。
妻未留下子嗣，张老二也未再娶。
四十岁时闹饥荒，十多里外的半边青、李子坪一带整家整户的饿死，张家梁子流浪来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张老二动了恻隐之心收养了他，带着孩子在祖祠里插了香、磕了头，得了张老太爷赐名——“天资”。
十五年后张天资讨了老婆，名叫缺玉，模样娇好，只因是早胎儿，身体发育全了，就是脑袋有些痴。
一年后缺玉诞下龙凤胎，可惜尚未满月又被缺玉这傻妞双双压死。
又过了两年，缺玉生下双龙胎，最终才稳稳当当成长起来。
至此张老二终于当上了爷爷，只可惜俩孙儿聪颖于世，又偏偏生在了贫寒人家。
二人早慧又迫于家境，匆匆念完初中便出门闯荡，只可怜，那一年两个孩子还不足14岁。
张老二熬到长孙二十八又添重孙，生活已然好转，如此又波澜不惊过了八年。
八年后天资不知为何患上精神病加轻微脑瘫，之后病情急转直下再下不了床。
耗费许多钱财不见好转不说，反而愈是变本加厉，因而寻医一途也只能就此作罢。
自医院出来后天资疯疯癫癫，一到发病时更是见人便打，便是张老二也被砍进过医院，更遑论他人？
天资偶尔会清醒少许时日，一听好事人说起伤及老父亲便掩面痛哭，天资一哭，张老二念及又老泪纵横了。
从那之后天资病情更加严重，躺在床上无端哂笑，自言自语。
一到深夜，更是邪乎，如何个邪乎法？那张天资瞪着腥红血目念叨着一些已故之人的名号也就罢了，只是嘴里还不忘附上一句“你也来接我啦？”之类的言语。
到了后半夜，天将明未明之时，天资“谈话”还略有条理，似乎在与人拉家常。
只是偶有惊人语，说什么“坐不下可以坐床上”之类的言语。当张老二以为家里来了客人去招待的时候，偌大房间里哪有什么客人？一眼望尽分明只有满屋苦涩，一切不过是那天资自说自话罢了。
天资捱过两年，到了次年冬便走了，临终时回光返照恢复了神智，认得了亲朋家眷，只是狺咽说了些遗言，话到最后只说到床底下有什么东西，不等说完便在长子觉聪的怀里永远闭上了眼睛。
觉聪、觉颖两兄弟处理完父亲后事，将床板掀开一看，眼前这一幕又让两个男人相拥落泪。
原来床底下搁着一个大盆，盆里的饭菜堆成了小山，由于时值深冬，饭菜虽起了白霉，但终究没有散发异味。
此刻两兄弟方才警醒，原来父亲为了不拖累家庭，硬生生绝食把自己饿死了。
早知道常人绝食容易，要让一个精神病人绝食自尽，这得需要多大的决心。
此刻两兄弟想起死在怀中瘦骨嶙峋的父亲，好似被千万把刀子狠狠扎在了心口。
白发人送黑发人，真真切切发生在了张老二身上！
悲痛过后的张老二神情恍惚，模模糊糊又来到了一九四八年夏，看见了那个疯癫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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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八年夏，川东张家梁子山神庙龙王窟。
百十来号老少爷们围着一座小山背荫处，将半个脑袋探进洞口死死的盯着洞内，似乎在希冀着什么奇迹发生！
众人凝神、屏气、敛息，生怕因为自己的大意而改变什么，气氛显得略微有些压抑。
“二娃子，到底有没得还是回个话涩，闷声闷气的，你妈生你的时候耳朵没给你打眼哦？”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汉子，赤着膀子，嘴上虽然骂骂咧咧，可也藏不住眼中关切。
“三叔，没有！”半响过去，底下终于传来回应。
“哦嗬～”众人唏嘘。
“咋个办哦，龙王窟这麽多年来从来都没有断过水，这才晴好久哦，怎么可能会断水耶？”说话的是一名有些气急败坏的大婶儿。
“完球了，青花椒都剁好了，晚上还准备浇几盆剁椒鱼头，结果连煮饭的水都没得，更莫说里面有没得鱼了…”
“是滴涩，这简直是新娘子上花轿——头一回儿”众人附议。
……
“哎呀，我就说逢年过节要给龙王上柱香嘛，你看现在龙王爷不买账咯！往年子汛期一到，总能捞出吃不完的鱼，你再看看现在枯水期还没逑来水都枯咯。”
说话的是一个大爷，背着双手一边摇头一边往山下走。嘴里还念叨着：“造孽哦造孽，娃娃些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众人听罢话锋直指鬼神，吵得更是不可开交，唯独一言不发的便是坐在顽石上抽旱烟的大当家张百川。
他虽然比其他人沉稳许多，可还是紧锁着眉头，心中没底。
“今天的事莫名有些诡异了！”大当家这样想。
张家梁子什么地方？乃是张氏入川以来在此地开山立族的第一人张彻才亲自选取的地方。
张家梁子在这之前还是一片莽苍，张彻才通风水善擒龙，盘恒数日之后方才在此立族。
用这位老祖宗的话说，“此地土石贫瘠、根骨顽劣，即便如此绿植依旧葱郁。居于此地的族人当如此株一般根穿石、头顶天、自立顽强、生生不息。况且此地深处尚有地龙盘恒，不消此龙成长二百年，必定泽福后世，子孙绵绵。若有朝一日地冲飞龙乘云而去，后世之人必将达官显贵，至此又是另一番富达情形。”
龙王窟没水，也就意味着地下的龙沿着江河遁走了。
立族数百年来硝烟乱世，其他寨子里大多食不果腹，饿得面黄肌瘦，为何张家梁子人人吃得油光满面？
皆是因为龙王窟里的大鱼取之不尽，如今倒好，一切全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