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回、生死遗恨(1 / 2)
三天过去了,石溪竹期盼的,毕玉婷的回信终于到了他的手中。他来到沉香河边的林荫里,迫不及待地打开细读,品味:
少年时的朋友、石溪竹同志您好:
星期日接到了您妹妹送来的信和故地重游一词,以及您送来的珍贵的反季黄瓜,感激心情甚重。可是,我在晓秋来的那天,我因为在家闲着,替妈妈干活去啦。所以没见着晓秋,也未能很好地招待她,我感到很过意不去。在此,请您向她转达我的心情,如果是在本队,妈妈也能去找我,正因为这样不凑巧,致使晓秋两次来都没见着面,在这里向她表示歉意。
接着您的来信心情很不平静。正如您所说,浮想联翩,想了很多很多。从少年时代想到青年时代的今天,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成人之后将要有很多工作,很多事业去完成,肩上的任务之重,是非常艰巨而光荣的。
从你提出的问题来看,你是第一次写这样的信,什么样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那么,我也是头一次提到这样既陌生而又不敢想的事情。只从我们相认后,我们的感情就很好,可以说是亲如手足的。特别是从今年开始,我们的关系更加亲近,这也是非常自然的现象。从你本人来讲,智力非常发达,对学习是那样认真刻苦,对人极为热情,见困难就帮,曾放弃休息,来莲湖送菜苗,这一点我们全家都非常感激。从我本人讲,更是如此,从你全家来看,俩位老人我很早就认识,只不过近几年来没见面,你的三个妹妹既懂事又听话,都很招人喜欢的。这些也都是我所向往的,那么关于谈到我们个人问题时,自己未免有些踌躇。正如您所说的那样,近一年来,随着年龄增长,有些人来求亲管闲事。但是,对于我个人来讲,说心里话,我是从来没有细心考虑过它的。不想是假话,也想,想的不是那么细,多,想想就后怕,很担忧。
如今,我刚到小学,只是个民办教师,并不是十分理想的,虽然想的不高。况且,身体不算太好,干繁重体力活吃不消,那么以后怎么办呢?瞻前想后,对于个人问题,现在还不能处理。说实在的,写到这,心情也很不平静。这对于您来讲,能不能有所打击呀,接到信以后,我一直在考虑这样的问题,信已写了几天啦,感到有些话说不全,不管怎样吧,无论是追溯以前的友好,还是现在的友谊,我们都应该象革命战友那样,永远团结在一起,共同学习、共同前进。您的家我是要去的,请给二位老人带好,祝三位妹妹好好读书。
毕玉婷77年6月8日(草)
……
石溪竹读完毕玉婷这第二封信,心凉了下来,痛苦倍至:“这不怨婷婷,我现在确实没有资本和理由,索要我的所爱。我更知道,这半生的牵念热情不可去衡量世界。那份幸福打折,犹如滚滚长江东逝水,一去不复反了。”
他先是向天嚎叫、狂奔、拳击大树头撞大树!声音在林中,大河两岸回荡!
疲惫了,背靠着大树,软绵绵地滑坐于地上:
“毕玉婷啊,我心爱的婷婷!我没有背景,没能力给予你脱离农业的好工作。我知道十六年的梦破灭了,往日的微笑无处找,从此路归路桥归桥。你又为什么还要想到我会不会受到打击呢!如果你能责骂我一顿,说我一无是处,倒也好受些。我该怎么办,谁能告诉我呀,问爸爸?他一定会说为一个女人值得这样吗;问同胞、朋友?他们一定会说,好样的有大是,再选一个更好的就是了。可我是以一颗水晶心等了你整整十六年啊,换来的是一块透明的冰……”
杏花村河滩上,他拼命地向前跑着……
跌倒了,溅起那些水、满脸是沙,他跪起。此刻,理智如同一个慈祥博学的老人,在他的耳边说:
你爱她吗?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那你就该尊重她的选择,不要再骚扰她让她安心幸福。人生的意义是为实现价值所以志强,做好自己大家都好。毕玉婷,祝你,幸福……
虽然理智了但他还是病倒了,身边并无一人问候。得到公社团委的电话,他还是强打精神去参加会议了。
朱雪娇想:如今拨乱反正,最起码石溪竹也让进入考场了,还让当了团总支书记了,这说明我们之间没有阶级界线了。说明拨乱反正后,石溪竹是有正常人权的了!只要有个平台,他会体现出他的人生价值社会价值的!我早就相信,他是另类精英,肯定会有金色未来的!能和他生活一辈子,那才叫锦上添花,彼此为前程的互动平台。
朱雪娇将石溪竹叫到团委办公室:
“石溪竹,怎么了,看上去有些憔悴呀?”
“哦,没大事,一场感冒。”
“你的对象不还是莲湖的毕玉婷吗?”听到这一问,石溪竹明白了,她这是想要主动向自己求婚了。
这叫石溪竹不得不想到,从中学时自己入团事宜到毕业任教受迫害,朱雪娇对自己的袖手旁观的态度,已经使自己定格了婚姻观念,即使合适也不娶你了。
石溪竹毅然撒谎回答:“嗯,是的。”这使朱雪娇失望了。
初建涛和朱雪娇举行了婚礼。鞭炮中的人群,散开了一条道,朱雪娇和初建涛胸佩红花、绶带、牵手走过来,五彩缤纷的碎纸屑,代替着红豆,抛落在他们的头上……
石溪竹病卧床上。
他的中学另班同学葛山从部队探亲回来,到杏花村欲寻赵月环同学为亲,才知她已出家了。无意之中,路遇村里的放映员石晓秋,他找话题,打听老同学石溪竹家。晓秋笑说道:“石溪竹是我的四哥,”两人进了石家……石家看是组织里的人,又有“三块红”。这样的身份,正是石家需要的面貌所求之若渴的互补。晓秋虽然美若电影明星,因为家庭出身条件低,必须贬值下嫁。就连同石溪竹都同意了,他躺在炕上:
“面对婚姻。出身等级低、没钱没势力,又能有多大的主动选择权力呢,如果要结婚,就只能让对方占便宜选择自己。”
二哥石汉领妻子来看他:“四弟,你是聪明人,可以说你的智商比我高,可是遇着实际事情你却往往看不透。毕玉婷必是另有选择了,既是这样,不值得你去留恋”。
“不”,石溪竹非常自信:“他对我是有感情的,她是喜欢我的,这里一定有隐情。”
“你好糊涂哇,你想过没有,一个女人如果真的和你好,还会顾忌别的吗”?说到这,石汉叫妻子:“你去看看炕上葡萄拐子摧根温度”。妻子走后,石汉接着对四弟讲:“我有个人选,你何必还去钻牛犄角,我的三小姨子是你中学时的同班同学,很优秀,听说你会木匠手艺,人家全家上下都十分同意,只是曾祖父说了这么一句话‘好是真好,只是我王家姐俩嫁给一家,就象嫁不出去了似的。”
“二哥,我也是这么想,天下人这么多,我们又何必给一家当婿,坐在他们家桌边时,我们怎么称呼哇”?
“那三小姨子愿意来杏花村,意思是与大姐为伴”。
“那就让爸爸出面,介绍给二队宋岩队长吗,他还是有身份的人”。听了石溪竹这话,石汉感叹道:
“这么好的姑娘,我觉得嫁别人都可惜了”……
柳丽媛来见四儿子:“石溪竹我儿呀,想开吧,晓秋的未婚婆婆来为你说媒了”。
石溪竹睁开眼睛:“我不想找对象了”。
“就这么一辈子了,到老了谁养活你老呀”?
“不是还有侄男少女么”。
石溪竹瞧着天花板,不语了,妈妈无奈出去了。不大功夫三哥进来:
“石溪竹,快起来见一见葛大姨,成不成给人个面子,再说,三妹都有对象了,你这当哥的怎么能没对象呢”?
“三哥,我真的不想找对象了,独身也挺好,静下心来无负担好作事。”
“知道的是你不找,更多不知道的,人家说你挨过批判找不上来了,打光棍儿了!我们全家都跟你感到寒碜,不好见人。”
石溪竹是很尊敬三哥石青的,因他读书少,没上中学就去生产队劳动供自己读书了。自己虽然受的教育比三哥高得多,但当初升中学时也正是他在爸爸面前说的情,才有机会升中学,并且毫无怨言地供自己完成学业。今天三哥的话不能不尊重,石溪竹从床上坐了起来,吃了两片解热止痛片……
却说郝芳。这女大了十八变,又何况是美女坯子。奶奶娘家河北李皇庄,就曾出了一个光绪帝的妃子。这郝芳介绍人蹬门的络绎不绝,小伙子们也未免纷纷往前凑合。因为父亲郝永程一直被村里管制着,反倒又多了不少的来拣便宜的。一个叫姚仍良的“歪瓜”,他一米五的个头,脖胫子长满了脓包,稍微不注意不知哪流脓了,是一个肯定活不长的人。他就先后委托了好几个介绍人上门来,郝芳告诉他们自己不想找对象。这不但没能制止,反而,姚仍良到郝家来串门,郝芳无奈躲到邻居家去。接下来又有要好的大嫂,约她晚饭后去玩扑克,她想这是躲开那些人的好办法。不料在大嫂家发现另一个房间里坐着姚仍良,她全明白了,再不去玩扑克了。
东西院的邻居都是从小看着郝芳长大的,都喜欢她生得漂亮和脾气大,如今都为她的婚事着急。听说前院葛家要给郝芳介绍对象了,大家怕她还是不看,就七嘴八舌不停口,东院赵大娘责备道:
“你留在家不走,弟弟们就没法看对象”,郝芳急了:“今天是瞎子瘸子我都同意了”!其实她这不仅仅是因为耽误弟弟,不嫁本村人也是她的宗旨。
石溪竹伴随葛大姨来到了大榆村。因是儿子葛山的大舅哥和同学,在葛家受到热情款待,并且葛家夫妇对这姑娘赞不绝口:“这姑娘是我们大榆村的头号美女,头发生得也好,人家都说她像红楼梦里的姑娘,她家穷她也不打扮自己,就中午洗了头后来不及盘起,就去小队分工,就有嫉妒她漂亮的,也是欺她是受管制子女,说她打扮的像才子佳人了,她本无打扮之意。墙倒众人推,他爸的这个麻将桌上的人,到区里因条件不够没批,是公社和大队不松口,瞒天过海仍以麻将桌上的人管制他,也是因为运动上来造反了的这批人,都是村里的痞子,郝永程任这里乡长时治理过他们,现在报复他”。
天色渐晚,一位古铜面老人领着一位姑娘进来了葛家,这姑娘原来是郝芳。石溪竹与郝芳被让到东间私语,关上了门,俩人握手,石溪竹客气一番:
“老同学你好,你是中学四班的大班长啊,我是二班的普通学生,升入三年后你离开了学校,不然你将被选送去卫校了。我还吃过你家地里的烧苞米呢,中学一别就是好几年过去了。”石溪竹为对方让座,自己也坐下:“记得你最要好的同学是唐珊珊,她和你的遭遇一样,你们还来往吗”?
郝芳点点头,并且闪动警觉的大眼睛审视着对方的举止。只见对面坐在炕檐边的石溪竹,在低下头想事,片刻扬起头来敏捷微甩,那垂下的三七大分的秀发便归位于脑后了。就这一个微妙的动作,彻底争服了她的芳心:石溪竹是一个有甩头的人,跟了他到何时何地都不会是眼子!
郝芳主动开口了:“往事不堪回首,谈点我们自己现在的事情吧”。
“好”,石溪竹抢先道:“我先说吧,我的情况有六条:一、出身卑贱,挨过六场批判,还有几根少白头发”。
“过了。”
“二、地位低微,父亲是着凉的”。
“这我喜欢,门当互对”。
“三、家庭情况贫困,哥们多每人只能分到一间房,还要负房债四百元”。
“可以担负。”
“四、哥四个只剩我一人未婚,要与老人一起过,还有三个妹妹需要我供养”。
“知道了。”
“五、我不敢保证婚后一定不有伤对方”。
“磕磕碰碰也难免。”
“六、我贪玩,总爱作一些与世人不一样的另类事,既是不务正业吧”。
“早就知道你是另类精英。”
郝芳现出高兴的神色:“你说了这么多真话,一点不油腔滑调,倒使我感觉你很安全。尤其令我感兴趣的,是你父亲是着凉的,我父亲是麻将桌上的人,门当户对,我们就是五谷丰登了。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之前,也有人介绍了几个小伙子很优秀的对象,因为他们家庭的条件太好,都被我谢绝了。如东北局的连长,他父亲是司令,他再认真,我都没有接受他。我有自知之明,别因我拖累了人家的前程。当然,也为成家立业能有个民主……”
石溪竹本无心说对象,是为了应酬才出来的。他以为用自己的弱点坦露出来,会使对方厌恶知难而退的。所得其反,他挠了挠头:得,我躺着中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