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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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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下去。

“她真是长大了,长得比元圆还粗一倍,个子也比元圆高。说话瓮声瓮气的,像个男人,我给吓了一跳。她见了我一点儿也不亲热,大概完全认不得我了。我不喜欢她现在这副样子,可又总想从她身上寻找十三岁的那种感觉。我在她家多待了一会儿。后来,我不知怎么就谈到了小时候在一块儿推磨的事情。她爸在一旁说:‘就是呀,就是呀,那时候你们俩可好哩。’说完之后就到另一间屋里去了……我那一年正好过二十岁生日,就是说那是前年的事了。她爸爸刚刚离开,那个粗壮的姑娘立刻瞪圆了眼睛说:‘原来就是你呀,你怎么不早说呢?’她说着伸出两只又粗又长的胳膊,我还来不及躲闪,就被她一下抱住了。她把我揽到怀里,我动都动不了。这时候我才感到有点儿害怕,想抽出身子从她怀里逃走,谁知她的腿也把我绊起来,两臂一缩,再次使劲搂紧了我,嘴里咕哝:‘原来就是你呀……’她的两臂可真有力气啊。她想吻我一下,可我总在奋力抵挡。我觉得可怕极了,只使劲低着头。最后她的口水把我的头发全弄湿了……”

我忍不住笑起来。

“你还笑!那一会儿我真给吓坏了。我决心一辈子再也不冒这样的风险。到后来,我好不容易才挣脱开跑了。我跑开很远,才听到后面有什么声音,回头一看,见她父亲站在门口望着我,直呆呆地望着。”

我不做声了。不知为什么,这个故事最后有点儿沉甸甸的。

“从那儿回来以后,好长时间我懊丧极了……真的。”

“你太敏感,也太脆弱了。它过去了也就过去吧,不要想得太多。”

“不,我想到了很多别的事儿。不知怎么我觉得人要活下去很难,很难很难。我不知该怎样处置自己。我觉得每个人都是很难很难的,只是他们不说罢了。人原来都是很痛苦的,除了别人加给他的一份痛苦,还有自己的、装在心里的。装在心里的谁也不愿讲,要讲也讲不清。好人都在不停地管束自己,可是我觉得我已经快没有这个力气了。我觉得我自己常常要分成两个人:一个正常的人,一个不正常的人。我现在已经不能监督另一个‘我’,害怕那个‘我’跳起来干坏事……那个‘我’想让她像接待其他客人那样走近自己,多么可怕!我就是为这个才感到恐惧,来求你帮我——你比我好,我知道你做得比我好。”

“你能看到我是怎样管束另一个‘我’的吗?”

“能看到。”

“你错了,一个人内心里的挣扎别人怎么看得见?况且每个人都在掩饰这种挣扎……”

阳子默默地,大概来不及对我的话加以深究。后来他只愿自己说下去:

“我没有办法,我害怕我自己。半夜里,妈妈爸爸都睡着了,他们睡得好香,可他们不知道我正在另一个小屋里折腾自己。有一段时间,我每夜都要想十三岁的那场热恋,每夜都要想。我幸福极了。我身上尽管在燃烧,可每一次都觉得那是值得的。我终于没有垮,没有被烧成一堆灰。多么好的十三岁啊!后来我见到了那个姑娘,就再也不敢想我的‘十三岁’了。憋得难受,火炭一样的东西在我心里烤啊烙啊,有时一个人赤脚跑出去,只穿很少的衣服。我觉得冰凉的泥土从脚板那儿凉遍全身,怪舒服的。跑啊跑啊,有时候一口气跑上很远……有一次我跑到大街上,一个要饭的流浪女人——也许是个疯女人,半夜正在街头游『荡』,见我从她跟前跑过去就喊:‘哪儿来的野物,家来,家来!’她张大手臂要来搂抱我,我吓得四处躲闪。可她左右移动着身子,像篮球运动员拦球那样一遍一遍阻拦我前进。那天正好有月亮,我看见了她身上碎成一缕一缕的衣服,看见了两个很大的鼓胀胀的『乳』房。那两个『乳』房使我感动了,如果有一支画笔一片纸,我真的会把它画下来的。我差一点儿不顾她的肮脏和丑陋,凑得更近一些。我觉得再也没有比这个女人更可亲可敬的人了……就因为一阵踌躇,我让她一下给搂到了。她把我的头按紧在两个『乳』房上。我的脸第一次碰到这么柔软这么饱满的地方……这个女人刚刚三十多岁,『乳』房胀得很。她使劲搓『揉』我。我清清楚楚感到有一股喷香的『乳』汁哗哗地在鼻子两侧流下来,又顺着嘴巴流下去,流到了我的脖颈、胸口。我像大声泣哭了一场似的。不知停了多久,我知道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挨近我,就伸手奋力推拥——我因为恐惧,不顾一切推开她,撒腿就跑。那个女人就在冰凉的夜气里大声呼着:‘我孩儿,我孩儿……’我跑啊跑啊,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才在一棵树下站定了。心还在噗噗『乱』跳,我擦身上脸上的『乳』汁,好费力。后来我发现我真的哭了。我满脸都是泪水和『乳』汁,觉得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像找到了最大的安慰。那天我艰难地走回去,剩下的半夜,我睡着了,睡得比哪一天都香……”

我在倾听时,不知什么时候把手搭在了阳子的肩头。我得承认,我被这个真实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

阳子两手捧着头,不停地摇动。停了一会儿他突然声音涩涩地问:

“你那时候一个人在山里是怎么过的?”

怎么回答?孤孤单单一个人,却要面对无数个夜晚。可那时候最主要的还是想法吃到东西,把肚子填饱,别的暂时都顾不得了……当然,我也有各种各样的渴望,有不安;有时候我一个人烦躁极了……

我这时候不由得想起了“偏”,一种深深的内疚和疼痛袭上心头。我闭上了眼睛。

“你讲一讲自己的故事吧。你总不该向我隐瞒什么吧……”

“……我那时候不像你,我没有一个安定温暖的小窝。我的住处经常变换。小时候,我除了在林子里玩耍时愉快一点儿、在外祖母和妈妈的身边是幸福的之外,剩下的回忆就全是可怕的了。在山里,我千方百计要把嘴巴填满,要找吃的。那时候我常常为一顿午饭和晚饭发愁,动着心眼儿想弄点东西。我到山上偷红薯和花生,再到人家的菜园里拔一棵葱、揪一个辣椒。这就是我的生活。我还没有来得及去想更多的事情,有时候它们出现了,但只是一闪而过……即便这样我仍然能感到它们的存在,它们正令我不安。我知道我心上有个渴望——我渴望奔跑、渴望找到自己的心爱。我是这样的不甘屈服。我觉得我首先是要活下去,要走出这片大山——因为有什么正在远处向我呼唤呢。就是这样……”

阳子急促地打断我的话:“对,它在遥远的地方,它不在眼前。所以我一回到具体的事物上就变得犹豫了。它真的只在远处,在想象中……就是这想象让我浑身灼热,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心中有一股火苗在蹿跳。为了熄灭心中这股火苗,我就让冰凉的雨水冲刷周身。有一次我们在田野里写生,眼看雷声响起来,风阵阵大了,大雨就要来临。一伙人都慌慌地收拾东西往回跑,只有我一个人故意做得慢慢腾腾。他们像是怕极了,都一齐喊我,我听也不听。就这样,我让一场大雨淋了个痛快。有时我在野外画着画儿,心思早就飞到了远处,这时就不知道手底下涂了些什么。我把太阳画成了碎玻璃,像一个太阳破碎了……”说到这儿阳子的目光呆滞了,停止了诉说。他望了望四周,简直像央求似的:“带我走吧。你什么时候出发,我就和你一块儿出去,那肯定是最来劲儿的一趟旅行了。我不能一直待在这个城市了,真的不能了,再这样过下去我会生病的……你带我走吧!走吧……”

我看着一会儿沉默、一会儿焦躁难耐的阳子,心里生出了深深的、奇特的怜悯。我像面对着一个孪生兄弟、一个硕果仅存的同伴,却不知如何是好。更多的时候只是一种无言。因为我知道,谁也不能安慰他,他能够依仗的其实只有他自己。

我们这样沉默着,相对而坐。一阵又一阵涌来的怜悯淹没了我……不知为什么,我又想到了童年,想到了那只可怜的阿雅。在这个城市里,我一次次试图听到它的声息,看到它的影子,可都没能如愿。

我不忍心在这个时候讲它,更不愿去想它悲惨的结局。可我这会儿面对阳子,却怎么也忍不住要讲它的故事……

真的,我此刻那么想对他——而不是别人,讲一讲那只小动物的故事。我暂时还没有勇气讲出黄『色』套袖和那个草寮,那要留待将来;可我要告诉他卢叔怎样逮住了阿雅,怎样运用了可怕的智慧:抚『摸』它们,爱护它们,有时又用饥饿折磨它们。这故事太残忍了,但我无论如何要对阳子讲出来……

《隐秘》

当冬天还没有走到尽头时,阿雅一直收敛起自己的野『性』。它们每天苏醒之后就在卢叔的院墙上刷刷跑动,瞪着一双机警的眼睛四处观望。荒野里各种野物此起彼伏的呼叫让它们昂起头颅。可是它们总也不愿离开这个小院。春天终于到了,各种野物欢腾起来,采野果、追逐、交配、产崽儿。只有在这个季节里阿雅才真正『骚』动起来。它们从院墙上一蹿而下,发疯地奔跑,嚎叫着。有的一头扎进丛林里再不出来。卢叔对它们真是费尽了心机。他把小阿雅锁在笼子里,这样它的妈妈就跑不脱了。可有时那些被原野强烈吸引和撩拨起来的生灵什么也不顾了,它们只是向着丛林深处奔跑。那种日夜蹿跳和歌唱,那种亲亲热热的生活,对于它们来说才是真正的生活。正在卢叔伤透脑筋的时候,荒原上来了一个屠宰手,他向卢叔建议说:

“如果把它们阉了,就会好得多。”

卢叔拍拍手:“我怎么就想不到呢?妈的我就想不到!”

在当地,一些小动物实在拘管不住了,就要把它们阉一下。这儿猫、狗,什么都可以阉。

这一次就像阉猫一样。他们找来一个柳条编制的小米斗,就是那种细细高高的一种米斗,然后把阿雅的后爪提起来,把它倒着装进小米斗里——这时一个人用膝盖夹住小米斗,再用两手扯住它的后蹄,无论它怎么挣扎都不碍事了。那个屠宰手最会干这个,因为他不知阉了多少猫和狗。他说阿雅就和猫差不多,会阉猫就会阉它。

那一天我正在卢叔院子外面,突然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尖叫。我知道阿雅遭难了,赶紧跑进去。那时候屠宰手和卢叔正在忙着,两个人额头冒汗,手上沾血。他们用沙子泥土把手上的血擦掉……阿雅还在用力蹬着两腿,每动一下,血水就往外流一些。那个可怜的阿雅,它才刚刚长大。他们像没有听到我的呼喊一样,最后做完,把小米斗翻倒。阿雅一挣出就给关在了笼子里。它滴着血,不断地回头『舔』着伤口,在笼子里团团旋转。它多么疼。它看着笼子外面的几个人,一会儿闭一下眼睛。它给疼蒙了,吓蒙了。它想不到自己正在经历什么。

我觉得那个阿雅会死,它的伤口肯定会感染。卢叔和这个屠宰手太残暴太可耻了……

我每天都去看那个阿雅。它的割伤竟一天天好起来了。再后来,它又像原来一样了,油亮的『毛』皮遮住了疤痕。只不过它比过去安静多了,再也不像过去那样蹿跳,也不再尖叫了。卢叔拍着手对我说:“看看,好了,『毛』病没了。”他把它从铁笼里放出来,看着它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这个阿雅不但老实了、安静了,而且吃东西比过去少多了,却很快地胖起来。它变得那么温顺。在所有的阿雅当中,它是最听话的一只。我看见卢叔朝它摆一摆手,它就走过去,像小孩一样直立着身子端坐了。我那会儿也奇怪地看着它,把它遭受的折磨全忘了,忘掉了那一天从它身上流出来的血,它震耳的尖叫……

这一下可糟透了,那个屠宰手不断地被卢叔请来。他们凑到一块儿就喝酒,喝过酒就动手做那件事情。一连多少天我都听到尖叫,这声音让我逃得远远的。但我一闭眼睛就能看到,卢叔的院子里到处都是殷红的血。

这个春天里,卢叔家里除了有意留下繁殖的阿雅之外,所有的都给阉过了。那是一群安静的、不会吵闹的、肥肥胖胖的小动物。有时候卢叔故意把它们领到院子外面的野地上,它们像害怕阳光一样眯着眼睛四处看一看,然后很快汇集到卢叔脚下。远处传来了各种声音,它们像没有听见;而在过去,即便听到了树叶被风吹出的呜呜声,它们也要瞪起光闪闪的大眼睛。这会儿它们变得那么安静、驯服。它们只玩了一会儿就厌了,要回小院了。

有一次阿雅把它的一个儿子领到了林子里去。母子俩在林子里只待了七八天。尽管有母亲保护,那个被阉的儿子还是遭了劫:皮『毛』被扯得流血,身上到处是咬伤,眼角、腮上、鼻梁处,到处都是伤痕。

它的母亲再也不会冒险让自己的孩子回到林子里了。孩子们没有了过去的机灵劲儿,一个个胖了,笨了,争斗起来很容易就被伤害。那时候林子里的野物会说:看哪,这群窝囊废……在大树林子里,它们就像陌生的外来人,眼神直直的,再也没有过去的热情,好像什么都不懂得,变得冷漠痴呆。过去只有衰老的阿雅才不愿蹿跳、不再活泼,那时它看见人、看见绿『色』、看见田野、看见其他的动物,只是一副呆呆的样子——因为它实在太老了,已经没有什么欲望了,它什么也不再爱、不再好奇了。它就像被阉了一样——阉它的不是人,是看不见的时光……

我就这样对阳子讲了阿雅遭受的苦难。他沉默着,脸上冷冷的。他抬头看着天空的太阳,强烈的光线刺得他立刻闭上了眼睛,掩不住的泪滴顺着睫『毛』流下来……

我相信这次长谈对于我和阳子都是重要的。我们以前尽管常常在一起,但相互很少这样倾诉。阳子肯定是难以忍受,所以再也不想掩去内心的隐秘。

对他而言,绘画也仅仅是一场倾诉。

沉默了许久,阳子又开始了自语一般的叙说:那些睡不着的夜晚,当全身变得滚烫的时候,他就要把灯打开。他需要不停地画。他的笔触啊,如此灵捷飞动,简直是带着令人惊悸的野『性』和狂躁。只想把记忆中的一切一口气全画出来。他的手变得准确而又泼辣,非常大胆。那时候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笔触。浓烈的颜『色』涂了满纸,不可遏制的东西在心头涌动,又沿着笔尖、顺着脉管喷吐出来。颜『色』就像血『液』一样在纸上流动,它流到哪里,一支笔就追踪到哪里。后来他的心已经跟不上它流淌的速度了。它流啊流啊,像水一样沸动,喷溅着,热气腾腾。他画出一个石榴,石榴又酸又甜的汁水仿佛刚刚溅了一脸。画一个苹果,苹果表皮上那红『色』的纹路、那层白粉和绒绒不仅能看到,还能够触『摸』,能够闻到它的气味。他画了无数个青春的面庞,画了吕擎以及那个即将与之走到一起的姑娘——她叫吴敏……他特别喜欢画吴敏……

说到这里他突然长长地停顿。一层汗粒从他的额上渗出。我听到他轻轻地、口吃一样问道:“你喜欢吴敏吗?”

“一个真正的贤妻良母,又温柔又漂亮……”

“可是……她要结婚了。她真莽撞啊。”

“你说什么?”

“她结婚以后就会……我是说,她也许应该更好地准备一下。她从今以后就要天天和吕擎在一起了,我们这些朋友都会给甩到一边的。这多么可怕啊……”

我的心头蓦然一动。我回忆着,突然记起我和梅子结婚时,我们与阳子的关系也经历了一个奇特的过程……他当时很别扭,故意疏远我们,脾气也大了,整个人有点儿不可理喻——这样几年时间过去才渐渐复原,彼此才能像过去一样相处。我叹息一声,忍住了什么。我安慰他说:

“不会的,吴敏和吕擎就像我和梅子一样,对你都会一如既往的。”

阳子不语……我仍然在想当年的事情——我和梅子住到一起时,阳子好像遭受了一次突然而巨大的打击。他后来忍不住对我说出了一种感觉:他当时觉得人世间有一种力量不可抗拒,它硬是把我和梅子从他身边扯走了。我听了多么惊讶,因为实际上我们与他在一块儿的时间不是少了而是多了,因为我们有了一个小窝,可以更好地招待他。但他来我们的新家并不愉快,虽然他什么也不说,可我们完全感觉得到这一点。后来他说:

“这儿是你们的家……”

“我们真希望你能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

“你们对我好我知道。可过去我和你、和梅子在一块儿,觉得大家都是平等的。大家都一样,我们玩起来自由自在……”

现在有什么不平等吗?他这种奇怪的感觉我没法体验。我无论那时还是现在,总试图去理解眼前这个奇怪的小伙子。我知道他的感觉敏锐而又准确。但我极力领悟,似乎只明白了一点点。他大概不愿意看到身边最好的一些朋友发生什么变化,哪怕是一点点的变化。眼下,吕擎和吴敏的结合对他而言又是一次生活中的跌宕。我似乎能明白这一点。

“我觉得自己一下又变成了孤单单的一个人——我被朋友给遗弃了……”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我想起了我和梅子刚结婚不久,阳子生病的事情。那次他的病从表面看起来好像没有来由,其实是极力忍受的结果:他在抵御生活给予的冲击,竭尽全力,直到最后病倒。他与别人所不同的,是对我和梅子、对身边的朋友,有一种罕见的、深刻的依恋。这种特征、这种情感方式让人多么惊讶啊,但又的确是真实的。瞧,这样的一个朋友就在我的身边。我尽可能依照他的情感逻辑去思索:突然之间朋友中的两个组成了一个崭新的家庭,他们要朝夕相处了——一种长期形成的情感秩序、稳定而又习惯的秩序,就这样被一朝打破了。这使他无法接受。他的内心发生了紊『乱』,于是一时难以承受。那次他病得可怕,浑身滚烫、手脚哆嗦,医生一时也束手无策。他自己讲不清因为什么得病,症状是如此奇特。他在机关门诊部直躺了一个星期,稍微感觉好一点儿就挣扎着坐起,说要画画。谁劝阻都没有用,他只说要画画。我们给他取来纸和墨,看他胡『乱』涂抹,涂了什么谁也看不明白。有一次他画了一条路,那条路很远很远,直通天际;路上有一个人影,晃动、摇曳,像一根草一样消失了……他不愿把自己的病告诉父母,父母住在市区的另一端。他那时倒真的要以我们的小家为家了——我们给他熬『药』,劝他服『药』,像对一个不懂事的娃娃那样照料他……

眼前这个小伙子从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他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可只有我知道他是怎样的:过人的敏感、怪癖和脆弱。他这时真的需要我,需要和我在一块儿,待在枫树下倾诉一场。因为吕擎和吴敏的婚期正在挨近,对他来说,一个孤苦无告的特别的时刻又要来临了……他两手搓着:“每一次见到吴敏和吕擎在一块儿扯着手,拍一下肩膀,亲密地一笑,都有点儿受不了。当然,我知道他们迟早要结婚的。我没有任何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那种结局里包含了某种很残酷的东西。我受不了。到底为什么我也讲不清。我试图阻止两个最好的朋友结合吗?当然一点儿都不是。可实际上又有一种类似的企图或倾向。它们在心底一旦出现,自己都无法控制。我很害怕……”

我想说这是一种怪癖,但不敢说出来。我只能告诉他:朋友当中又一个家庭组成了,让你和我、我们大家一起,为他们祝福吧……

阳子苦涩地笑,点头。我知道自己说的全是废话。阳子有自己的一个独特世界。我不能理解的是,他那么聪慧,对各种各样的深奥或诡秘都能够理解,却惟独在眼前的事情上——一件多么常见的事情啊,变得难以理喻……最后,我鼓了鼓勇气,终于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你爱着吴敏吗?”

想不到阳子立刻回答:“当然爱。我也爱梅子。”

我的脸火辣辣的,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你能表述一下这种爱的『性』质吗?”

“没有『性』质,就是爱。我爱她们。我永远也不会背叛她们。”

“你喜欢吕擎吗?”

他生气地白了我一眼:“这还用问吗?我讨厌的人就不会和他在一起了。这种友谊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你喜欢吕擎,那就应该替他高兴。”

阳子表示了深深的怀疑,摇着头说:“不,我觉得这太可怕了……”

“你觉得他们在一块儿不合适吗?”

“不,太合适了……所以太可怕了……”

“为什么?”

“不知道。反正觉得这很可怕。我爱他们两个人,真的,我很痛苦。我觉得我生命里的什么东西就快闷死了,它们要经历很长很长时间才能重新转活过来。我难过极了,我受不了……”

最后他提出,在吕擎结婚的这一段时间里,我能否陪他到远处去一次——最好就到我生活过的那个山区、那片平原上……他要去那里看一看,再亲手揍卢叔一顿解解气,等等。我告诉他卢叔早已没有了;至于阿雅,你或许还会看到……

我和阳子沿着一排枫树往前走去。太阳变红了。

人哪,生命啊,它有那么多隐秘——这让我们一生都不能穷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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