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过年(2 / 2)
我问奶奶:“蝎子山真那么神?里头有没有孙悟空?”
奶奶哈哈笑了起来,揉着我的脑袋说:“里面有大灰狼。”
大家都知道,小孩子或许并不敬畏鬼神,但对他们来说,大灰狼永远是记忆深处最难忘的恐惧。
赵千一事完全了结之后,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
张停雨气冲冲跑到我家,羊角辫在脑后一跳一跳,白裙子也仿佛武林高手那般无风自动。她对着我吼:“你跑哪儿去了!”
我扯着奶奶的衣裳,躲她身后,回吼:“关你屁事!”
岂料她竟然被气哭了:“呜………欺负人……”
她为何会哭,小时候的我不明白,长大后的我更不明白。
女人的眼泪在我眼中永远是个谜。
就像远古时候的人们不能理解天为什么会下雨,太阳为什么会东升西落。
我也不能明白张停雨在想什么,但她知道我是打心眼里不想跟她玩。
于是从那天之后,张停雨拒绝再来奶奶家学习书法。
奶奶总是苦笑着叹气:“可惜了这么一个好苗子。”这苦笑当中,或许还包含着对于中华传统文化流失的落寞吧。
不过这事儿并不持久,不到一个月,孙阿姨又把张停雨送来了,这姑娘扭扭捏捏躲她妈妈身后,小声说:“我们和好吧。”
我盘算了下利害关系,心想,这姑娘零花钱比我多,就这样绝交了多亏啊……
现在想起来,小孩子的心思总是那么单纯。
越长大越难以坦率的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我是这样,奶奶也是这样。自从赵千一案后,奶奶没事儿的时候经常坐在院子里发呆。问她在干啥,她也不说。
我小时候贪玩,不太会照顾别人的想法,于是不再多管,撅着屁股跑去爬树。
张停雨的书法倒是突飞猛进,那一手毛笔字儿都能给人写春联了。
由于这丫头在我家待得久,奶奶都把她当半个孙女了,而且我们家和孙家关系变得亲密起来。
记得过年的时候,由于父母赶不过来,所以孙孙叔叔接我们去他们家吃年夜饭。
奶奶写的春联在十里八乡是非常有名的,孙家村的人听到奶奶来了,全慕名来求。不过奶奶年岁大了,一次写太多会累,这时候张停雨跳出来大发神威,洋洋洒洒写了几幅春联,那字儿行云流水看的可舒服了。
大家惊为天人。
之后就变成了张停雨写,奶奶在边上笑呵呵闲聊。
她也一夜之间成了十里八乡的大才女,许多人都夸她,对孙阿姨打趣说:“以后可得把你们家闺女嫁给我们家孩子。”
孙阿姨笑的眉眼笑开了花。
外面下着大雪,孙家门前的雪却从未积起来,全被人们给踩平了——大家都来求对联,想沾下小孩子写春联带来的那股子喜庆。
孙中平自个儿是没儿女的,看到有这么个好侄女,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张停雨这红包也收的手都发软了。
但不知道为何,我心里不是个滋味。
记得晚上大家忙前忙后还没开饭,我蹲在门前看雪,胸腹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倒不是觉得被人比下去了没面子,就是心里头不舒服。怎么个不舒服法,也说不上来。
正发愁,张停雨过来了,她怀里揣着厚厚一叠红包,笑盈盈说:“你看!”
我气不打一处来,望向一边:“我不看。”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看到我一脸找茬的模样,她小心翼翼拽了拽我的袖子:“我分你点儿呗,别生气了。”
我说我没生气。
“你肯定生气了。”说着把红包一股脑赛我怀里,“都给你好了。”
我没接,红包都掉到雪地上,啪一声。我也不知道心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股火,可等我抬头看的时候,张停雨眼圈红了,或许是冻的,小脸红扑扑像个苹果。
我慌了,说你别哭啊。
张停雨使劲揉了揉眼睛,说:“我没哭。”
我说你就哭了。
张停雨眼圈又红了,沉默了一会,她问我:“你怎么总是这么凶。”
“刚才有个阿姨说,要你做他们家儿子的媳妇儿,我不想你去。”
有些事情具体去想,总是想不出个名堂。所以我直到现在都不清楚,在那个雪夜,我是怎样脱口而出那句话的。
两个连学都还没开始上的孩子就这样沉默站在雪地中。我已经不大记得她那时候是什么表情,到底是开心,还是生气,是愤怒还是喜悦。我只记得她捡起了地上的红包,然后再次塞到我怀里,说了句:“那就这样说定了,你要反悔就是癞皮狗。”
这或许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陈诺。
儿时的‘癞皮狗’远比长大之后的一万句‘天打雷劈’来得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