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东村杀人案(1 / 2)
东村有个年轻人叫赵千,本来是在家里务农的,后来经人介绍,在县里打工。
那一天正好是结算的日子。赵千结了工钱,舍不得花钱在外住宿,又舍不得那两个车钱,于是连夜从城里往村子赶。
别看已经80年代,文革也过了,但舍不得钱,走路回家在农村是常有的事儿。农村人不比城市,生活比较艰苦,一个子儿都得省着花。
赵千倒霉,连夜从县里往回赶,结果路上出碰见劫道的。
连脑袋都被人砍了下来。
他的尸体是被隔壁村的王二山发现的。
据说那天大早,王二山去放牛,顺便到自家水稻田里看看,结果到了那边,牛死活不肯往前走一步。
当时他就觉得奇怪。牛是很有灵性的生物,地里说不定有什么。
王二山担心稻田有事,就下去瞧。
结果他往下走过去一看,傻眼了。那时候正值七月,水稻开花长得老高,王二山一脚踩下去,往里一瞄,瞧见一片红。
再往里一走,就看到一具无头尸。
这事轰动了整市,出动了大批公安机关进行侦查。
无头尸身上钱财全部不见。死者生前有明显的挣扎痕迹,手指用力抓住地面,导致指纹破坏。再加上尸体被稻田里的水泡了一夜,指纹难以采集,所以身份确认困难。
那时候还是80年代初,DNA鉴定并不发达。直到1985年,我国才首次用DNA分析技术,对一起英国移民纠纷案成功进行了鉴定。所以那时候的公安机关,并没有很有效的方法来确定无头尸的身份。只能初步估计是附近村里的人。
后来公安部门通过紧急排查,调查了四周很多村子,才正式确认了无头尸是东村的赵千。
赵千的父母来认尸的时候,连续哭昏三次,最后勉强通过右脚的一根断指确认死者正是赵千。那是赵千小时候务农,不小心用锄头弄断的。
此案轰动一时,为了不过分引起民众恐慌,并没有见报,只在市井坊间口口相传。
鉴于此案的性质极其恶劣,相关部门下了很大功夫,立了专案组缉拿凶手。由于四周都是稻田围着、水多,犯罪者又极其狡猾,并没有留下多少证据,连猎犬都不好使。
公安机关无功而返,唯一的线索是其他村有个人大晚上从此处路过,不过那人只是埋头赶路,并没有看见什么。
案情毫无进展,甚至连赵千的头颅都找不到。
赵千的父母并不能接受儿子的死,并且拒绝领回尸体,以至于尸体在公安部门停留了三个月之久。
直到后来找到头颅,赵千的爹娘才真正接受了他的死。
这个头是怎么找到的呢?
话说回来还是赵千爹做了个梦,梦到儿子在一座山里,表情急切却怎么都出不来。
赵千爹梦醒之后一身冷汗,他认得那座山是村子附近的蝎子山,于是第二天带了十几号人上山,终于在一汪泉里找到赵千的头颅。
那时候赵千的头颅已被泡的不成人形。
赵千爹看到的时候,当场一口气提不上来,被人送去医院了。
赵千一案还发生在孙中平家的丧礼之前,所以奶奶那天晚上才会带我去孙中平家参加丧礼。那几日十里八乡人心惶惶,都怕那个杀人魔出来害人。因此,赵千的丧礼也一直从七月,被拖到十月才举办。
赵家人请奶奶去办丧事的时候,奶奶有点犹豫。
赵千死于他杀,对于尸体的取证早已完事。但尸体还是在公安机关停留三个月之久,并且尸首也分家了三个月。赵千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丧礼有点不好办。
丧事分为喜丧、哀丧。
《清碑类钞》‘丧祭类’载:喜丧,人家之有哀,哀事也,放追悼之不暇,何有于喜。而俗有所谓喜丧者,则以死者之福禄寿兼备为可喜也。
赵千死得‘不福、不禄、不寿’,可是名副其实的哀丧。看样子,还是其中最难办的一种。
最后奶奶挨不住对方恳求,还是勉强答应了。
丧礼的仪式,无非是停灵、报丧、招魂、做‘七’、吊唁、入殓、丧服、择日、哭丧、下葬。
赵千的丧礼,大方向上按照一般程序来即可,但主要细节方面要注意的东西太多、太繁琐,再怎么小心也可能把丧礼办砸,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奶奶把我托付到孙阿姨家,便随着赵千爹去了东村。
我那时候特不乐意,主要是张停雨这丫头走哪儿都跟着我,玩不痛快。她总跟个管家婆似的念叨:“奶奶让我看着你,你可别到处乱跑。”
我懒得理她。这时候孙中平叔叔为了一些事情,准备去赵千家随个份子钱,我逮着机会,哭喊着死乞白赖跟了上去。
孙叔叔没辙,只好带上我。
孙叔叔耐不过我的磨蹭,在车上严肃对我说:“带你去那边没问题,不过你待会不能乱跑,等我回去的时候,要跟我回来。”
我那时候心想着,只要能摆脱张停雨,别说这点小事,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于是满口答应。
到了赵千家,奶奶一眼瞅到我,劈头盖脸一顿骂:“这熊孩子,你来干什么啊!?”
孙叔叔心虚,帮着说了两句好话。
奶奶无奈,再加上实在太忙,只好作罢。
那时候赵千家正在做把尸体迎回来的准备。
奶奶早上才被请来,准备时间非常少。她忙前忙后,没空管我,就让孙叔叔看紧我别乱跑。
赵千死与他杀,尸体停留在外三个月之久,直到如今尸首才重聚。可不能就这样普普通通搬到家里来。
白事当中,有一套固定的丧礼程序。但根据死者的情况不同,也要做出相应的改变。
然而这些改变,还得结合当地的习俗。所以白事知宾最怕的并不是碰到‘鬼’,而是怕‘礼数’做不到位。
碰到鬼,那是没办法的事儿。礼数做不到位,就砸了自己招牌。
这个‘礼’,不仅要让死者的灵魂感到舒服,还不能让死者的家属反感。
这是非常困难的,俗话说的好:“生人走双,丧者走单。”人死之后,要遵循的礼和生者完全不同。要同时满足死者和死者家属,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白事知宾行事之前,讲究一个‘望闻切问’。这个‘望闻切问’和中医不同,但核心道理是一样的。当然,这都是后话,暂且先说丧礼的事。
奶奶忙前忙后,做了许多准备,来迎接赵千的尸体。
赵千一案太轰动,因此尸体是由公安派人用灵车送回来的。
头颅虽然已被找到,也做过调查。可只知道他是被人先用钝器击晕,抢夺钱财后,又用利器砍了脑袋。
之后脑袋被带到蝎子山扔了,由于在水里泡了太久,所以要复原难度很大,只能就这样缝在身体上,然后拿白布盖着脸。
公安部门里并没有懂得白事礼仪的人,这样没做任何准备就让人把尸体送回来有点不合‘礼仪’。不过这并不打紧。由公安护送尸体回乡,对死者来说,本来就是最大的尊敬。
丧礼的举办,只是为了让死者的灵魂得到安息,所以对于相关部门的所作所为,奶奶并没有太大反对。
赵千爹名叫赵福禄,在儿子死后,他几乎一夜白头,人显得比奶奶还要苍老。
奶奶拉着他的手,安慰道:“别太伤心,我会好好把‘先生’送走的。主要是你们要过得好。”
丧礼之中,对白事知宾来说,‘死’和‘丧’是非常忌讳的。这两个字可以从任何人口中说出来,但是不能从白事知宾口中说出来。
奶奶说的没错,所有类似赵千的这种丧礼,最难办的并不是怎么安抚死者,而是怎么让死者的亲眷情绪稳定。
黄梅不落青梅落,老天偏害没儿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父母的冤屈在某种情况下比死者更甚。
丧礼上有所纰漏还能补救,父母情绪不稳定的话,今后十有八九会出事儿。
奶奶对此非常头疼。
而且在许多地方,‘黄梅送青梅’有个规矩:丧礼开始之后任何人不准哭哭啼啼,要哭也只能在灵堂之外的地方哭。
奶奶为了这些事儿操碎了心,再三叮嘱了赵福禄和他老伴,但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除此之外,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同村的其他人最好也不要围观。赵家人忙前忙后,连续通知了三遍。
这个也是赵千丧礼上非常重要的一环。
所以孙叔叔带我过来的时候,奶奶会那样生气。
孙叔叔不敢多话,留下份子钱之后,直接去了村长家。当然,我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赵千的丧礼,在整个东村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其实村长一开始是很反对在村里办丧礼的。一来赵千这个事不吉利,二来他怕闹鬼。当时建议赵福禄把儿子拖去烧了,村里出钱,在殡仪馆风光大办。
后来有人告诉村长,赵千死在回家的路上,如果最后连家门都不让进,会发生一些很严重的事。
当时村长就摸了一把冷汗,同意了。
于是就有了赵福禄匆忙来请奶奶帮忙一事。
迎接赵千的尸体回家是件大事,公安机关派出的灵车大概会在下两点左右到。
这是赵福禄找人算出来的吉时。
灵车到了之后,东村的村民们轻易不要出门,即便出门,也不允许上来围观。
灵车最好不要直接进村,要赵福禄找几个年轻力壮的亲属,用竹床把赵千抬回家。
这里面有些要注意的,抬人的几个年轻人,路途中不能停,要一口气把人抬到赵家的堂屋。
直到奶奶说可以了,他们才能把人放下。
所以说,选人非常重要。
下午两点,灵车准时停在村口,下来了两个穿着警服的,和赵家人打了个招呼,便把赵千的尸体交接了。
赵福禄找来抬尸的四个小伙子都是他们家表亲,庄稼人,个个年轻力壮。
抬人也有个讲究,父母不能在场,除了这四个小伙子和奶奶,其他人都在家里等候。
奶奶忙前忙后打点精细,四个小伙子哼哧抬着赵千的尸首跟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