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2 / 2)
吕仙朝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慢慢吐出两个字,“吴聆?”
刚刚金碑阵那儿动静一阵又一阵传来,数道仙家灵力激撞,天地风云剧变,地动山摇,风雨如晦,偌大个太白鬼城被搅的地覆天翻,太白城众鬼纷纷躲了起来,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吕仙朝在那茶楼里一个人坐着喝酒,直到他在那几道灵力中察觉到了一道久违的、熟悉的仙家灵力,杯中的酒顿时『荡』泼出去大半。
小巷中,吕仙朝打量着面前的这一半魂魄,视线上上下下扫了两圈。
大雨中,道人双袖轻飞,如仙鹤羽翅,仙家剑气随着涣散魂魄幽幽地『荡』开。
吕仙朝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终于,他抬起手,轻轻扯了下自己脖颈上的猩红细绒布。
金碑阵前。
谢长留的仙剑还竖在那残破石碑之上,忽然,李道玄一顿,猛地朝一个方向极目望去。
太白鬼城东西南北四个角,李道玄布下的仙门阵法轰然大震,骤然将天地照的极亮,波涛山脉蜿蜒徜徉,北方仙阵率先裂开,一声巨响,如浩瀚流火卷过北方天幕,百里山脉一时有如火烧。
紧接着是东方、南方、西方。
四方阵法全部破裂,百里雷池电闪不止,天地彻亮。
大雨冲刷着小巷,强行破阵而出的吕仙朝缓缓抬起沾着血的手,两指从额头把仙印连着魂魄一把扯了下来,封印一开,刹那间,煞气席卷了整一方天地,满城恶鬼嚎叫不止。
一人一鬼在雷电照下的光中对峙着。
孟长青一行人循着煞气追过去的时候,青莲巷子的海市蜃楼已彻底崩裂,太白鬼城外,阴风一阵阵卷过旷野,鬼火连天。
孟长青看见吕仙朝的时候,不禁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几乎分辨不出是人的样貌了,说是血肉模糊都不为过,漫山遍野都是碎裂的魂魄,强行破阵而出的吕仙朝孤身立在天幕下,满是血的右手中攥着团纯金『色』的东西,他缓缓、用力地把东西捏碎了,细碎的金『色』如飞蝗刹那间似的散开。
“吕仙朝!”孟长青猛地朝他吼。
吕仙朝闻声一顿,缓缓回头望去,一张平日里尚算清秀的脸如火灼似的融着血肉,魂魄几乎浮体而出。
孟长青看呆了,他震在那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吕仙朝似乎终于回过神,眼中的猩红淡了点,对着孟长青开口道:“魂魄有点撑不住,夺了他八成修为,人给跑了。”说着他张开手,金『色』灵力从他手中泻下去,一下子消失不见。他望着那团湮灭的金『色』,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缓缓念道:“吴聆啊。”
那声音有些怪异,仿佛是不敢相信,又带着些难以克制的喟叹,像是发现了什么奇珍,令人『毛』发直耸。
李道玄忽然一指点去,护住了吕仙朝的魂魄,水雾一下子晕开,大雨下个不停。
“吕仙朝!”
吕仙朝有些听不清是谁在吼他,他看着那团属于吴聆的涣散灵力,金光中,恍惚间看见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朝他走过来,熟悉的面容让他有些失神。其实他不需要李道玄多此一举替他护住魂魄,他死不了,但是他懒得说了。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想着想着,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亢奋中。
有的人,死了是远远不够的。
有的人,你是舍不得他死的。
你日夜盼着他活着,然后一遍又一遍尝他的血,尝他的肉。
你得用他的血一遍又一遍浇你心头的块垒,浇你心头的火。
吕仙朝回头看向孟长青,忽然咧了下嘴,面容恐怖,活生生一尊凶神恶煞。
今夜的太白城,果然是热闹非凡,淌这场浑水不亏,不亏啊!一群人眼睁睁地看着吕仙朝蓦地大笑出声,孟长青心中忽然一痛,抿着唇发不出一点声音。
*
次日,吕仙朝已经没事人似的坐在太白城鬼楼里喝酒了。六神被劈得尽灭,差一点魂飞魄散,脸上五官都被融没了,搁在正常修士身上,估计是连三更都捱不过去。但吕仙朝不是一般人,他是天下一等一的魔头。
一个晚上过去,除了新生的眼珠子还有些瞧不清东西,吕仙朝大体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大的异样了,他一个人坐在鬼楼里喝酒,没了仙印压制,通体舒泰,忽然他挑了下眉,大约是刚刚解除禁制,耍耍威风,放下杯子的那一瞬间,他身上的煞气一下子放出来,镇得整条街的鬼都喘不上来气。
一收一放一个来回,整条街的鬼都跑光了,吕仙朝在鬼楼里扑哧笑了一声,继续喝酒。
太白鬼城在一场大雨涤『荡』后又恢复了宁静,柳絮依旧飘个不停。
谢长留的那柄仙剑永远地立在了那块碑石上,镇压着鬼城中的阴煞之气。孟长青最后一次见着谢长留是在鬼城的北巷,十几个小鬼头在谷场放风筝,风筝也不知道是哪里捡来的,破破烂烂,怎么也放不起来,一群小鬼叽叽喳喳地商量着对策,谢长留抬手一道剑气,十几只风筝高高地跃起。
小鬼头们兴奋地尖叫起来,谢长留回头定定地看了孟长青一眼,而后回身往深巷中走去,身影消失在尽头,只剩下风筝高高地在春风里飞。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啊。
孟长青平生看了这么多人离去的身影,结局多数潦草,唯有这个身影,让他心头跃上点暖意。
他不知道谢长留去了哪儿,不知道谢长留还会不会回来,也不知道今后是否还会重逢,但光是这样,他觉得已经足够圆满了。
足够圆满。
李道玄没问孟长青关于吴聆的事,孟长青以为他会问的,但是李道玄没有,李道玄撤了吕仙朝的禁制,写了封信寄回了玄武。孟长青怂,不敢偷看他的信件,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只偷偷瞥了眼,好像是寄给他师伯玄武掌教南乡子的,还没看仔细,李道玄忽然抬头看他。
孟长青当场顿住,没憋出一个字,冒了头冷汗。
李道玄打算先不回玄武了,貌似是要先解决吴聆魂魄一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昨晚吴聆那一半魂魄身上煞气有多重,绝非善类。若是任由他滞留人间,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
更何况,那一半魂魄明显是盯上孟长青了。
孟长青不在乎,他还怕吴聆不上门,要算账,他打心里愿意陪着吴聆好好算,那一笔笔可全是血债。
吕仙朝心里头高兴,孟长青很久没见着吕仙朝这么高兴了,这人好像又有了活着的盼头,连眼珠子都亮了些,一边好好将养着魂魄,另一头,又一整日一整日在鬼楼里喝酒,吕仙朝从不借酒浇愁,他喝酒只因为心中高兴。
终于,孟长青走进了那座鬼楼。
吕仙朝和他对望了一眼,晃了下酒坛子,问他要不要来点。
孟长青看着吕仙朝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在他面前坐下,终于问他:“你今后如何打算?”
“你说呢?”吕仙朝笑了下,一对漆黑的眼珠子里跟有活物在走似的,他把酒给孟长青斟满了,主动道:“来,我们喝一场。”
孟长青望着他,心忽然有些抽,想说句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当年那群御剑走天涯、小酒馆里怒拼酒的少年,真的只剩下了他与吕仙朝二人。
吕仙朝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和孟长青说:“说真的,你早点跟着李道玄回玄武吧。”
孟长青没有应答,许久才道:“你说吴聆他当年是怎么跑了的?我明明记得我捏碎了他魂魄,一点渣子都没剩下。这事邪门啊。”
“谁知道?”吕仙朝笑了下,“你自己不也活了两次,你能诈尸,你不许人家活过来?这是好事。”
孟长青被他说的微微一噎。也是,他自己也是莫名其妙地就活了,当年那仙阵中,他死的比吴聆还干净,结果睁开眼,又是朗朗乾坤。
如今想想,大约是命硬?
吕仙朝递过来一碗酒,孟长青没再继续想了,“好吧。”
他打算陪着吕仙朝好好喝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