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们走(2 / 2)
月上树梢头的时候,她果然步子蹒跚地回来了,母女两个一样的红肿着眼睛,抱在一起又哭了半晌。顾惜朝把账本塞回去,偷偷松了一口气。末了,柳姨拽着桃儿走到柜台前,在一群吃肉喝酒的人注视下,举起算盘,狠狠地摔在了顾惜朝的身上。
“好!你走,咱们就走,”她惨笑道,“只一点,我养你这么多年,你把桃儿当妹妹也好,瞧不上她也好,你总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让她一辈子享福安乐,不再跟我这没用的娘一样,受这穷苦日子!你发誓!”
顾惜朝突然不敢看她,也不敢看柳桃儿。他不看她,也知道她的目光是多么失望绝望,往日里藏着的情思,还未化作绕指柔,就忽的被无情斩断了。
他谁也不敢看,前面是人,背后是墙,身边是叠罗汉的酒坛子和挂着的腊肉,他只能望向外面的月亮。低低的一牙,皎洁素净的让人起敬,又让人安心的很。
“我发誓,”他用低的像是自语的声音,“除非我死了。”
柳姨听了誓言,却更急了。她俯过身,要去揪他的耳朵:“放屁!你也不准死!”
可惜这次,顾惜朝躲过去了。
柳姨楞在那儿,手还伸着。全店的人都在瞧他们,喝酒的喝酒,吃材吃菜,嘻嘻哈哈地,看猴戏一般。
桃儿已经逃了。
顾惜朝垂下眼敛,洗得发白的灰衫被灯火照成了一种可怜的暖色。他走出柜台,在一群看猴戏的饶眼里,砰地一声,跪在霖上:“我做不到。”
“人若流萤,生死由。”
“像我这样的人,连决定自己生的本事都没有,又如何能决定自己的死呢?”
生而无常。他生下来,出世的时候,命运就早定了他坎坷的一生,由不得他勾画筛选。
出世之前的事,不知何来。
出世之后,仍然身不由己,躲在这一角边镇,残喘成长。他所求的,所争的,所苦苦追寻的,从来是水中明月,镜里莲花。一直到人生的另一件事骤降,那就是死。可这死也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他死得突然,分明已经过了自己最想死的时候,却死得自己都未曾预料。
到底,人不可以长生不老,就算自杀也不是可以求死。而是一种求生不能的力量倒过来扼杀了他的生命,到头来死仍是无常的。
顾惜朝已经死了一次,将来早晚还要死上一次。可他现在却不想死,甚至想要尽可能的晚死。
所以一生一死之间,这个娼妇的儿子,便要掮上重物,一比一沉重的走一比一陡的山路。
汴京多美呀,好像仙境。
张炭身负要事,也不远错过这样的景色。那么大的花球上滚着晨露,他见了,心底的柔情横溢得一塌糊涂。为了不让自己被花儿催出泪珠,张炭深吸了口气,想跟败讲讲他第一回进京城时遇见的奇事。可等他扭过头,瞅见顾惜朝眉宇间的郁色,才猛的想起来:败似乎压根就不想跟着他来这里。如果不是大姐拍板定了人选,他早就回长安城同他的姨母妹妹相聚去了。
他有些后悔,最开始就不该叫顾惜朝陪着自己来汴京。他这一路上做什么都是恹恹的,没有一点精神。愈靠近京城,他的愁情愈浓烈,接连几都没有露出过一张笑脸。
“五哥。”张炭看顾惜朝的时候,顾惜朝忽然开口了。
张炭一怔,马上道:“咋,咋了?”
顾惜朝腼腆的一笑,这还是他这几日来第一次展露笑颜。
“我初来京师,能不能四处转转?”
张炭挠了挠屁股:“当然能了,可是咱们还得去找艳芳大师。”
顾惜朝问他:“五哥知道艳芳大师在那处修行?”
张炭不明就里的答:“自然知道,他一直住在只园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这就好,”顾惜朝轻叹一声,又浮出一抹忧色,“我去「机」里的一干兄弟们不熟,去了也没什么大用。我们约定一处地方相见如何?我,……我想去太学那边看看。”
他这样一,张炭就打了一个机灵。他怎么把这茬忘了?败是个读书人,却偏偏因为身份的事情没法科考,怪不得他不愿意来京师,秋闱眼见快开了,这不是接人伤疤吗?
因为想到这个,他立刻就答应下来:“成,怎么不成?我去只园寺也要大半的时间,不如咱们就约在申时。南熏门那边有家酒楼,叫做遇仙楼,做素菜做的好吃,做鸭子做得也好吃,咱们在那儿碰面,吃饱了休息一晚,明早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