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衣门(1 / 2)
(一)
江湖上什么兵器最好用?
刀,霸气无双,死在刀下的人并不少。
剑,谦谦君子,一剑封喉,没人敢轻视一个剑客。
月棍年刀一辈子枪。
你若是说枪不好用,那么堵在你门口跟你讨教枪法的人一定不少。
兵器好用的标准是什么?
顾清随的答案是能杀人,只要能杀人,就算是拳头也能变成最好用的兵器。
吴珂的答案不一样。
他觉得兵器好用的标准是杀人够不够痛快。
既要让杀人者畅快,也要让被杀者痛快。
这个要求几乎没人办到。
被杀的人总是痛苦的。
尤其是那种奇怪的兵器,被它们杀死的人并不认为自己很痛快,他们认为是折磨,是侮辱。
血衣门的兵器就是这样。
铁条打造成一个鸟笼的样子,戴在人头上就像是给人戴了一顶帽子,一顶高帽子,一顶要命的高帽子。
如果被他们摘掉脑袋的人都死有余辜,那也还好。
可是他们的高帽子摘掉的脑袋中有很多只是不懂武功的普通人,还有一部分是为了那些普通人出头的义士。
哪怕是前朝的昏君,杀人时也总要列出几十条罪状,生怕死的理由不够充分。
但是血衣门杀人似乎大多数时候只为了图乐子。
他们比昏君还要残暴。
所以顾清随跟吴珂来到岭南就是想要解决掉这个手段太过恶毒的门派。
只需要杀掉他们的门主就可以了。
只是门主左从修不是一个很好打交道的人,更是一个难缠的人。
(二)
岭南道。
苍梧山下的小镇。
这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小镇,小镇人口不过四千余,其中的大半都是种植荔枝的农家。
自从前朝的某位妃子爱吃荔枝之后,岭南道也就热闹起来,种植荔枝的人比种植稻米、蔬菜的人多了好几倍。
用卖荔枝的钱来换取粮食,让这些农民的收入翻了好几倍。
他们应该感谢那位诗人,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诗,可能大部分中原人还不曾知道有这样一种水果,也许就算知道也未必能够大量采购。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现在谁都知道了,要让美人笑口常开,荔枝是必须品。
因为它象征着身份。
昔日皇朝贡品,能够吃到它似乎就能够沾染上一丝皇朝贵气。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光宗耀祖,光大门楣。
所以,不管你喜不喜欢,荔枝都成为了达官贵人的必备之物。
所以很多人就看中了荔枝。
苍梧山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群人,那都是一些精壮的男人。
时局不定,不是每个地方每年都能衣食无忧的。朝廷也还没有对户籍作出明确的限定。
所以人们举家迁移也并不罕见。
所以苍梧人发现了苍梧山上的这一群人也并没有特别在意。
直到荔枝快要丰收的时候,苍梧山上的人下山了。
他们右手拿着银子,左手提着一个鸟笼一样的怪异的东西——因为它时常滴着鲜血,所以后来人们叫它血滴子。
他们要求所有人的荔枝只能低价卖给他们。
他们的要求得到了满足,因为不听话的人被他们手里的血滴子摘掉了脑袋,就连镇里武馆的刘师傅和他二十名弟子、一家老幼十多号人都被血滴子摘掉了脑袋,只剩下刘师傅十七岁的女儿被糟蹋,最后疯掉了,蓬头垢面的整日坐在刘府破败的大门口哭泣。
原本风水极佳的刘府,白墙被鲜血溅满,豪宅变成了鬼屋。
有的人走了,走的人逃离了苦海。
走不了的人只能在苦海里挣扎。
血衣门。
镇上的人送给他们的外号他们欣然接受,哪怕他们都穿着白色的衣服。
鲜血湿衣,血染苍梧。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外号。
(三)
刘全。
他本是镇上武馆刘师傅的长工。
他离开刘府的时候是晚上。
白天,三名血衣门弟子来到了镇上。
他们要求今年荔枝的价格还得往下再压三分,顺便还把镇里严大夫的独女给侮辱了。
刘师傅看不过去,打死了两人,打伤了一人。
他当然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
可是他的拳法并没有练到一流,能够打死两名血衣门的弟子已经算是侥幸了,逃走的那名弟子武功略高,他轻功很差,追之不及了。
刘师傅本名刘少春,他学的拳是五行拳。
五行拳练到精深处足以跻身一流高手。
可惜刘少春资质一般,学了近二十年,也不过是二流水准,还只是五行拳的二流水准。
比起江湖上的二流高手也差了许多。
所以同门师兄弟中,只有他来到了岭南做了一个普通的拳师,并没有跟其他师兄弟一样闯荡江湖。
或者说,他的江湖就在苍梧,在这一个小镇上。
白天的事做的很莽撞。
血衣门左从修是不折不扣的一流好手,就算是他门下的弟子,也有很多是准一流的水准,随便哪一个都足以让刘少春输的彻底。
但是刘少春已经忍了一年了,钱财不过身外之物,那可以忍。
江湖道义,锄强扶弱,这个他不能忍。
“去梧州找一个姓虞的人,他是我师兄,你只要找到他,我们苍梧就有救了,我也有救了。”
如果刘少春自己去,希望或许更大。
但是他不能走,他得留在这里照应武馆、照应家庭、照应这个小镇。
有正主在,血衣门的人才不会迁怒于无辜的人。
刘全连夜出发了。
他走了七天才到达梧州。
可是梧州很大,大到他这个乡巴佬迷失了方向,他的干粮遗失了,他的银两也被人顺手牵羊牵走了。
绝望的他准备跳入大江中了此一生。
刘少春待他不薄,没有找到东家的师兄,东家肯定会死。
而他没能报答东家的恩情,他也不愿意苟活。
把他救上岸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一个身材高大,身体结实的青年。
“阳光正好,风光无限,为什么要寻死?有什么困难说说,说不定我会帮你呢?”
刘全觉得这个青年的样子很和善,虽然他知道自己的悲伤不足为外人所道,但是他还是鬼使神差的把事情告诉了他。
“刘少春?五行拳刘少春?”
刘全道:“我也不知道啥是五行拳,不过我家东家的拳法很厉害的,那两个血衣门的弟子就是被他这么一拳,又这么一拳给打死的。”刘全笨拙的比划了一下。
青年拍了拍手道:“走吧,你带我过去吧。”
刘全疑惑的说:“血衣门的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还是不要去送死的好。”
青年笑道:“你不是要找虞少卿吗?”
刘全更疑惑了,虞少卿是东家的师兄,可是东家都已经四十多岁了,他的师兄肯定不比他年轻,就算比他年轻,可也绝对不止二十多岁。
“老爷是虞少卿?”
“虞少卿三年前就病死了。”
“啊?”
“我是他的儿子,虞桓。”
(四)
虞桓皱着眉头蹲在地上。
刘全刚刚进门就昏倒了,醒来后一直在抹眼泪。
他看到了他的东家全家的脑袋挂在了门口,而他们的尸体就摆在院子里。
那里曾是刘少春传授拳法的地方,现在躺在这里的只有它们没有脑袋的尸体。
苍梧气候湿润炎热。
尸体早就发出了臭味。
刘全已经呕吐了三次了,现在他依然还想再呕,可是肚子里的苦胆水都已经在之前吐干净了。
虞桓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感情。
他只是在地上,在墙面上,试图寻找一些痕迹,寻找到能够发现对方功夫的痕迹。
只可惜,那么多弟子,还加上刘少春,他们的死并没有换来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他们死的唯一好处就是,他们死的很干脆,没有受到折磨。
这也意味着,对方的武功高出他们不止一个层次。
这些人很难缠。
“你是长工,你应该知道锄头和铲子放在哪儿吧。”
刘全一愣。
“你总不能让你的东家的尸首就这么放着吧。”
刘全明白了。
是啊,东家是个好人,好人得入土为安。
可是就在他们打算把尸体扔进坑里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冲了出来,哇哇怪叫着冲着刘全和虞桓张牙舞爪的乱喊乱叫,甚至还拿着一根麻杆使劲的捅虞桓。
虞桓看出了他的动作,有五行棍法的痕迹。
这一捅也正好捅在了虞桓的腰间。
只可惜麻杆又轻又脆,拿起来很轻松,舞起来很容易,却伤不了人。
刘全失声叫道:“二小姐!”
她是刘少春的小女儿,刘静彩。
那本是一个容貌清秀、口齿伶俐、活泼灵动的姑娘。
可是现在她满脸乌黑,衣衫破烂,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认出了刘全,两行清泪顺着面颊留下,黑黑的脸上多了两条白净的痕迹。
“这是东家师兄的公子,武功很好,他会去杀了那帮狗娘养的混蛋。”
听到这个,刘静彩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恐惧。
她咿咿呀呀的叫着,她试图用这种毫无意义的叫喊来分散自己的恐惧,可是这种发自心底的恐惧只靠这个显然无法办到。
虞桓不得不一掌把她打晕。
第二天,武馆周围的邻居意外的发现从武馆传出来的臭味变淡了许多,挂在武馆门口的那些脑袋也都不见了,就连那个疯疯癫癫的可怜的小丫头也不见了。
不见了也好。
每次看到或者想到刘家武馆,他们都会忍不住落泪。
刘师傅为了他们而死,可是他们却连他的尸首都不敢收殓。
他们很惭愧,却又很无奈。
(五)
镇子的外围全是荔枝园。
刘少春在此地经营十多年,他挣下了一大片荔枝园。
现在荔枝快成熟了,可是他却已经死了。
虞桓将刘全和刘静彩接到了这里。
荔枝园的宁静对他磨砺拳术很有帮助,对刘静彩来说更是疗养伤痛的好地方。刘全更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里。
这里本来就是刘全的住所。
他的工作除了刘府的杂务就是看护荔枝园。
现在这里依然属于刘少春,但是也属于虞桓了。
两间小木屋挤了三个人,刘静彩独自睡在里屋。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远房的侄子。”
虞桓需要一个身份掩护。
要做到一击必中,一击必杀,他需要让对手放松警惕。
而一个长工的远房侄子听起来似乎没有那么危险。
虞桓是一个豪爽的人。
在小镇的茶肆里,他是第一个外来的还能喝到酒的人。
因为他不仅穿着打扮乃至一言一行都跟一个荔农一模一样,而且他对店小二很好,很大方。
他很快就从别人口中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因为他对一同喝酒、喝茶的人也很大方。
一个大方豪爽而又很懂行的人不难打听到消息。
一般人也不容易在这样的人面前守住那原本就没打算守住的秘密。
血衣门有五十多人,他们出手狠辣,毫不留情。
“尤其得注意他们的兵器,我们叫他脑袋搬家,因为那个鸟笼一样的东西只要飞过来就一定会套住你的脑袋,而套住了你的脑袋之后,你的脑袋就不属于你了。年轻人,你最好还是离开这里,有点本事的人都出去讨生活了,犯不着在这里装孙子,当牛做马。”
喝红了眼睛的人似乎忘记了恐惧,他们很严肃的告诫虞桓。
如果他们有这个实力,他们肯定早就搬走了。
虞桓拍着手说:“我很快就走,收完这一季的荔枝,我就和我的叔叔刘全一起离开。”
“嗯,走吧,走吧,离得越远越好,我们是走不动啦……刘全辛苦了一辈子,有你这个侄子也值了,值了啊……”
虽然他们在这里几乎生活了一辈子,可是生活的希望却在他们难以企及的远方。
(六)
岭南的夜晚很凉爽,也很明亮。
虞桓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又看了看睡得正熟的刘全,心里暗道:这样的夜晚可不适合杀人啊,可是我不能再等了……
虞桓认真的在身上穿戴起来。
腰间围着鹿皮护腰,护腰的袋子里装着一些铁棱。然后再穿上一件黑色的紧身衣。
当他把面罩拉下来的时候,一个黑影静静的站在了门口。
虞桓心里一惊。
随后才看到了刘静彩。
她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虞桓看出来了,其实她并不傻,也并没有吓到失语,那只是她自保的一个方式。
“虞大哥,血滴子的运劲全靠手腕,所以血滴子运行的路径很难判断,而且还不容易拦截,你要当心。”
这个时候虞桓才发现,刘静彩装疯并非只是为了自保,她还在分析敌人的弱点。
她的见解比其他人更有效,因为刘少春也曾经对她说起过武功,也曾经感叹她的悟性比自己要高得多。
只可惜,她是个女子。
不管悟性高不高,女子始终都不方便修炼外家功夫。
而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女孩子还是练习女红更容易嫁出去。
而且练习女红也更安全。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噩运降临的时候,刘少春才醒悟到学得一门保命的本事,并且把它学好是一件多么不容易和多么可贵的事。
血衣门除了左从修还有八个人,绰号八大金刚。
他们也不仅仅只会血滴子,还各有神通手段。
她想起自己的师兄们,没有一个能够挡得住八大金刚的任何一招,除了他们想要戏耍玩弄的人能够撑到他们耐心消失的时候。
就连他的父亲,使用了五行拳中的拳震山岳。
这是五行拳中威力最大的一招,她曾经见到过父亲一拳砸断了碗口粗的一棵柳树。
可是那一拳却被八大金刚中的一个光头大汉轻松化解。
那人轻松接住了父亲的绝招,可是父亲却连他半招都接不下。
那人只用了一拳就把父亲砸飞,父亲重重的撞在院墙上,还未曾回过神来,那人一脚又蹬在了他的胸口上。
刘静彩哪怕站在窗边,也听到了一声“喀嚓”声。
她知道,父亲的胸骨被踹断了。
随后,她透过窗户看到了那人按住了父亲的脑袋,双手用力一扭,父亲的脑袋就软哒哒的垂下,随后那人一声大喝,就像是平地上的一道惊雷,鲜血喷涌如注,父亲的脑袋已经被那人拧了下来,高高的举在手里。
所有人的胆气都被震碎了。
有的人磕头求饶,有的人呆若木鸡,有的人奋起余力想要殊死一搏。
这些人的结局全部一样,虞桓已经见到了。
随后,在血泊中,在死人堆上,十几个凶残的人把刘静彩按倒了。
那一天艳阳高照,可却是刘静彩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天。
那一天后,刘静彩就已经死了。
她想过咬舌自尽,但是她又想到了刘全。
如果师伯能够过来,自己有必要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一告诉他。
这或许是她活着的唯一意义了。
所以她“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