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刀不可无鞘(2 / 2)
“这一场来的是个有名望的人物,多数都是从北方来的,就怕是吃不惯我们南方宴。”
“吃不吃得惯,没尝过怎么能有个说法?”江楚手中铁勺一翻,赫然已经出锅,站在灶火前,熏得他浑身大汗淋漓,用汗巾随意地擦了擦,又搭在肩上。
“口味不合,便来找我,多大个事儿!”
这最后一盘菜出锅,他才放下颠勺,丢下那人走进里厨,小心的问:“师傅,要不您先去歇着,这锅羹汤就由我来照看着?”
老先生回过头来,随意的摆了摆手,“我还没老到这个份上。”
确实如此,虽然银发苍苍,可丁连山依旧是声如洪钟,气力十足,全然不像是个老人样子。
江楚便笑,也不违抗,就在老师傅一旁坐下,师徒俩默不作声地往灶台里添柴。
“年轻人心气高,但也要知天高地厚。”丁连山不紧不慢的说着,起身掀开了锅盖,看着羹汤煮得咕嘟作响,香味扑鼻而来,却旋即又合上。
“火候不到,硬要出锅,是会酿出事端的。”
江楚微微低着头,沉默的听着,半晌才说,“是我鲁莽了...”
“可一想到您,想到这些年的事端...总是忍不住心头那股子火,恨不得杀尽这些豺狼才好。”
这话反倒让丁连山沉默了,良久才叹了口气,摇头,“你啊,像我。”
“可这做事啊,盲动不如一静,走一步须得望三步。”他细细的往羹里添些调料,一边说道:“这一次捡回一条命来,下次就没那么容易了。”
正说着呢,忽然便听到外面有人叫道:“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江楚看向丁连山,见他点头,便起身向外走去,正见到方才去送菜的小厮奔了回来,脸上满是激动,唾沫纷飞的说道:“好厉害,一个人对十几号人,唰唰唰的功夫,都躺下了。”
“有个人还从三层摔到了二层里,那场面...嗬!”
几人便围了上去,听他舌绽莲花似的说道着,江楚没有冒昧去问,只是听了片刻,心中多少便已经明白了几分。
他心中虽然明白,可却藏了藏,回到里厨只是简单的说,
“一群拳师,倒是在三层斗了起来,能在这金楼切磋,当真是个壕。”
金楼金楼,满堂贴金,江楚进去过一次,倒也看得真切。
那堂中顶上乃是八角琉璃灯,烛台都刷了层金粉,窗上都嵌着彩色玻璃,屋内陈列摆设的都算是些明宋的古件儿。
桌椅乃是金丝楠,铺就的地板都是降香黄檀,在这金楼里比划拳脚,没个丰厚的身家,打不打得赢还要另说,家财先要赔进去个几成。
江楚这最后一个字,丁连山即使听得不怎么明白,但多少也能猜到意思。
他笑着摇了摇头,反倒没有多想,金楼之中盘龙虎,以丁连山的眼力价,自然是看得出来的。
江楚也跟着笑了,自己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当然是知道金楼里这会儿摆的是个什么宴,请的是些什么人。但老先生的心思谁也摸不透,他愿不愿意见宫羽田还是二话。
既然如此,干脆自己便隐一隐,一切顺其自然最好。
三层楼,马三收手而立,整个人如同一柄锋锐的刀。
他一人守门,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势。
一圈躺着的人中,马三那对有些阴翳的视线环视一周,“入庙拜佛,得先进山门。”
“诸位...要见真佛,得先过我马三!”
他年轻气盛,便犹如无鞘利刃,整个人锋利无匹。
但马三非是如宫羽田这般心怀家国的宗师人物,一生并无太大波折起伏,便也没有太多心机阅历。他性子我执,事事虑己、不多虑人,宫羽田千里迢迢来这佛山摆收山宴的含义,他并不能领悟。
刀为何要有鞘,他并不明白,只以为是拳理之说,却未曾想过,这是在借刀喻人。
若是点得再透彻些,便挑明了此刀指马三,要入鞘藏锋。
可马三却依旧听不明白,只认为是老爷子担心他出乱子,小心地奉承着。
马三不懂宫老先生对自己的期望,他既然已经接了宫老先生的班,便成了宫家树在外面的面子。
这场南方的收山宴,他马三其实是不好出手的,宫家的面子不可折。
他现在是一把刀,可不能仅仅成为刀就够了,还须藏住锋芒。
人如刀,刀必入鞘,人须敛芒,不然就会折了锐。
马三熟练地奉承着,低声说:“师傅,您就是我的鞘。”
可刀鞘不在于他人,而在于自己!
悟不透这个理,马三只会为宫家带来祸端。
宫羽田眼角抽搐了一下,面上看似平静,细微的肌肉却在抽搐。
“现在就离开佛山!赶不上火车,我就断了你的腿!”
马三低着头,有些懵住了,眼圈微微发红,面色阴沉得可怕,无声地摔门而走。
宫羽田松开了手,幽幽地叹了一声。
那握在手中的扇柄,不知何时,竟已被他生生搓成了碎末,落了一身。
他俯身,尝了一口桌上的蛇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