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四一 治病与医心(2 / 2)
黛玉何尝听不出,那胡思乱想、料定着自己不会再来的,并不是铁传甲自己,但紫鹃那边尽力打圆场,自己也就装不理会,径自走进门去。
她从清早醒来便被召进宫,又跟着皇帝往镇抚司跑了一趟,最后回到李园时,其实已近黄昏,到这时更是夜色浓重,万籁俱寂。但她还没进屋就见里面一片漆黑,忙叫紫鹃点了灯,自己坐到床边去。
一如铁传甲所说,李寻欢方才就已醒了,见屋内乍亮,不由得眨了眨眼,才向黛玉一望。见她正好也看向自己,不禁一阵心虚,忙避开了目光。
黛玉也不理他,只教紫鹃掌着灯,自己细看了看气色,又问铁传甲道:“吃过药了么?是谁的方子?”
铁传甲忙上来道:“吃过了,是御医们会诊开的方子,只说先吃半个月再看。”
黛玉要过那方子来看了,见正如自己所料,用的药以温补为多,却少通泄凉药,想是御医为了求稳妥不敢擅下。自己要过笔来正想改,又停了停,拿过另一张纸来写了,递给铁传甲道:“照这个重新抓药,太医院那张方子也留着,等再缓一缓就可以换了。”
铁传甲对她早已深信不疑,接过药方来连连称是。见她站起身来要走,惊讶道:“姑娘,你不和少爷再说说话么?”
紫鹃见黛玉神色一僵,便知有异,过来道:“你忘了,姑娘也病着呢!这大半夜的,早该歇下了。你好好守一夜,明儿我再陪姑娘过来。”
铁传甲这才想起,之前自己和紫鹃到县主府时,黛玉尚且在卧床,只是听到皇帝宣召时,才“碰巧”醒了。登时便觉得惭愧,生怕黛玉身子受不住,忙点头作揖的,求着她回去。
黛玉乍听他说话时还有些不自在,这时已缓了过来,淡然一笑道:“左右我刚吃了药,这一夜怕是睡不着的,就在这里盯一盯也好。你们都是忙了一天的,好生休息去,往后有的熬呢。”
紫鹃见她发话,只得先催铁传甲去歇了,还想叫雪雁来一起轮流值夜,却被黛玉强行推了出去。又想想两人或者真有些体己话要说,自己在场反而不便,就应了一声去了,盘算着后半夜再来替她。
一时间屋里便只剩下黛玉和李寻欢两人。黛玉见李寻欢始终不开口,也不去兜揽他,只坐在灯下出神。
过了不知多久,李寻欢终于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回去罢。”
黛玉只觉得心里砰的一跳,忍不住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却放冷了声音道:“你除了会赶我走,还会说些什么?”
李寻欢却又不答话。黛玉并不追问,心想他这回病势凶猛,确要静养一阵子,且不招惹他了。正以为他睡了,又听见他开口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黛玉一转头,便看见他直直地望着自己,胸口不住起伏,显是喘气很有些费力。忙走过去帮他翻身侧卧,在背后按了一阵,见他勉强能咳嗽出来,方好过了些。正想着就当没听见他刚才的话,便听他仍是喃喃道:“是……是我的错……我错了……你……”
黛玉蹙眉道:“你别说话了,好生睡一睡。”正扶着他躺好了,冷不防被他伸手握住了手指,口中也不知又在说些什么,声音却已含糊了。黛玉生怕他病情有变,忙着抽出手来试了试额头,所幸没有发热,才略略放了心。又见他那只手落在身侧,仍保持着自己抽出手时的姿势,像要重新握住些什么似的,人却已渐渐昏睡过去,便不由得又是一阵酸楚。
她想表兄这个人,一辈子最好与自家过不去,但凡遇到什么事,就都揽到了身上,是以心里承受的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多。这毛病由来已久,将来自有机会跟他当面分证,如今他在病中,实不必急着矫情,对他对自己都不好。
这个念头想通了,心中再无挂碍,只是一心为李寻欢治病,平日里照顾之事,却大多推给了铁传甲并几个丫头,自己则得了空就在隔壁院中休养。李寻欢每每醒来,不见黛玉之面,问起时紫鹃等人便说“姑娘身上不好,正在休息”,旁的便只字不提。李寻欢待她本有愧意,也不好追根究底,便由着他们安排。
只是黛玉每天都会趁他熟睡之时过来探望,对他病情起色兼起居琐事都了如指掌,他就一无所知了。
当日御医只道李寻欢的病半月便可见好,其实多半是因为皇帝逼得紧,不得不说些违心的话,报喜不报忧。皇帝又派人来过两三趟,折腾了一个多月,听着情形不好不坏的,对这边的心也就渐渐淡了。
李寻欢真正能起身行动,却是足足过了三个月,连年都过完了的时候。
他从前段日子便急着下地,众人谁不知道他是要见黛玉,却轮番上阵,又是劝,又是拿“姑娘不高兴”压着,好容易才拖到这日。李寻欢明知自己从此就多了个话把儿,连铁传甲也早不和自己一心了,却也没奈何,耐着性子等他们给自己收拾清楚,便叫紫鹃带路去黛玉房中。
谁知房门开处,屋内竟空荡荡的,只有螺儿带着两个小厮还在收拾剩下的东西。见他来了,螺儿便主动过来,笑道:“表少爷这可是大好了,姑娘也可以放心了。”
李寻欢立刻逮住了话头,问道:“你们姑娘呢?”
他本想黛玉在这边照料日久,大约是回县主府去了,不想螺儿清清爽爽道:“姑娘一早就启程去了苏州,说是回老宅养病,我随后也要过去的。表少爷这边若要用人,有紫鹃姐姐和铁大哥支应着,也就够了。”
“养病?”李寻欢听得眉头一跳,心想自己刚回来的时候,便听铁传甲说黛玉也正病着。但她为了照顾自己,竟尔操劳了整整一冬,怪不得后来根本见不到她,问别人时又语焉不详。越想心绪越是烦乱,几乎要把刚治好的病又勾上来,忙压着心悸问道,“她是什么病?可有大碍么?”
螺儿仍是笑嘻嘻地摇了摇头,道:“有没有大碍我也不晓得,倒是雪雁姐姐说,这病不易好,若得了对症的药还好,不然的话,怕不是要养一辈子了。”
李寻欢本来还听得心跳不已,但见眼前这小丫头神色不变,且一番话说得爽利,倒像早就编排好了的,心里便生了几分疑惑。又追问一句道:“那你知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病?”
螺儿似是正等着他发问一般,咯咯一笑,便吐出两个字:“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