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潭柘寺(2 / 2)
太后诚心,在山脚便下了马车,徒步沿山道往上面走。
昭阳撤了手炉,伸手虚扶着太后随侍左右,也一步一步登山道而行。
“今日是飘着雨,因此路稍许难走些。你且留些神,莫要磕碰着崴了脚。往日里天晴,一路上持着一口气闷头只管走,行到半山腰上鹿角亭,停下歇脚,四下里随处望,都是豁然开朗的佳美景致。”
太后今日健谈得很,腿脚上爽快利落,和昭阳一道往山上走,看着小姑娘大好的精神头,连带着自己也觉得活力焕发。
“哀家年轻时候,也常常随着家里长辈来潭柘寺拜佛祈福。那时候也是家里老太太领着哀家。老太太腿上有些风寒症,每到年关里就要犯病痛,可撑着精神骨定要靠这双腿走上去。进女客禅房里一瞧,膝盖都青紫发肿了,怎样往上敷药酒都褪不了。你们年轻辈的孩子,吃得苦还少,风风雨雨未曾经历。有些时候难以磨砺坚韧性情。需知富贵生活真是福祸两相依附。”
至山寺正门前,住持出门相迎。
昭阳陪着太后礼佛,各处诚心意拜过。
而雨势忽又大作,倾盆盖下。
太后还在殿内与方丈说话。昭阳跨过门槛,立在廊檐下看着层层青瓦传递雨水,滴落成密线。存乔伺候在她身边,手里拿了一把油布伞。伞面全湿透了,颜色也比往常要深上许多。
昭阳看着合拢的伞面褶皱处透出的青白花纹,想起前几日平姚姐姐画的伞面图,念着自己这趟出门回宫后,是否也要提笔画些伞面扇面之类的趣图。正好山寺里植物都生长得极好,高低院落、假山庭院等也是极有禅意画境,她可随处走走采纳些灵感,画成图后便送往平姚姐姐那里,与她置换了图画回来。
这厢正想着,忽有一侍女撑着纸伞自山石后绕路过来。
“太后娘娘,定国公夫人今日亦在潭柘寺礼佛,欲携世子前往拜见太后娘娘。”
“宣。”太后自殿内威严出声。
昭阳一愣,手指直接按上伞骨,稍稍用力,便被伞骨结上未削磨平整的毛刺扎了手。
“呀——”她轻轻发了声音,这才抽手回来细细看了。
存乔也是被吓着了,连忙执起昭阳的手左瞧右瞧。
本就是只做风雅事务的手,平日里保养得细嫩软滑,稍稍被毛刺扎着就破皮了,隔着薄薄一层表皮聚起几滴浅浅的血珠子。莹白的指尖晃眼,本来放在寻常人家里头都算不得小伤的口子,晕开血痕后竟有些触目惊心。
这便就是昭阳公主这般尊贵娇养的小姑娘的柔弱之处。如今世家门阀中还传着这样的审美意态,觉着这种娇娇弱弱禁不得半点儿风吹雨打的弱柳之姿,才显得女子出身高贵,是真正循古制案法精细养出来的温玉美人。即使是武将豪族,也有特意重金聘请宫里外放的教养嬷嬷进家宅,给家中姑娘们传授养身存神之法的。
这也难怪。几朝往前,对于这种非健康的美态柔姿的追求,更是到了苛刻荒诞的极点。西魏女文史家薛秦氏写作的《陈黎年爱州风物俗事传册》中记载,当时京中兴起小娘子点白檀唇色习俗,随隆昌侯女外嫁而传至爱州。白檀唇色,显女子病弱娇态。闲庭数步,自房门前起未至院落小门,便已是面色虚浮绯红且抚心微喘。可见当时风气之夸张。
昭阳见着血珠子冒出来,便下意识张嘴咬住指尖想要止血。
可眼看到萧阜屿那人穿一身雪青色锦袍,扶持了定国公夫人自弧形花台后现身渐走渐近,她的手便堪堪悬在了下颚前。黛眉微蹙,既是激吓得动弹不了,又是不知为何与这前世仇人总有这么多回见面的机缘。分明上一世她总共也未见过这萧阜屿几回,这一世重活,见面的次数加起来,短短两三月之间,竟快要超过了上辈子全部的数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