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夜枭(1 / 2)
油灯之上,豆粒大小的火光微微摇动,房中的影子也随之张牙舞爪。
影子最深处,一条绳索从房梁上缓缓垂下,好似蝮蛇从树枝上探出身子。
绳索稍稍接触到据地面二尺左右处,停住了。梁上微微发出一声叹息,一双明眸凝视着伏在几案上昏睡的卞壸,朱唇紧紧地咬着,若有所思。
陈良媛缩在房梁一角的暗影之中,心情复杂,也不知是否应该将手头的行动继续下去。这个男人的性命就在她的一念之间:房中并无侍卫,只要从房梁上顺着绳索滑下,用沾毒的匕首在他脖子上轻轻一抹,谯城就再无主心骨了,只要祖约振臂一呼,豫州也将收入她恩人的掌中。
可面对如此简单的目标,她却迟疑了。
自从被训练为刺客以来,到今日为止,虽然不过二十岁出头,她已经亲手杀死了三十多人。在一次又一次的行动中,她已经学会了紧紧按住自己的心弦,但这一次,久久沉默的心弦突然发出一丝声响。
一直以来,被她取走性命的,都是蛇公口中罪孽深重之人,有反复无常的江东士族,有骄横暴虐的流民头领,还有为富不仁的当地豪商。虽然她渐渐明白蛇公的目的,是清除异己,是为了侨姓士族在江东站稳脚跟。在每一次刺杀之后,乌衣巷又能新起几座宅院,一步一步变得繁华。
但这些罪人也本该去进入地狱见阎罗王!
可眼前这个男人,却不一样,他的房屋破旧不堪,也没有娶妻,整日勤于政务,晚上也趴在办公的几案上睡觉——他到底图什么呢?
她需要寻找一个杀掉这人的理由,但思虑再三,竟发现自己会错杀一个好人,尽管这个好人在她恩人的眼中,大概是个碍事的家伙。
正当她无法抉择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火把的光照亮了纱窗。她明白是有人在深夜中来拜访卞壸了,索性将身子向后一缩,将身形隐没在暗影之中,目光却一刻不离卞壸。
或许,在这午夜时分,这个表面上的好人,方才会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吧。
门推开了,门房指引着一个老者进入房中,他身后是两个挑夫,挑着一箱沉甸甸的东西。两个新军侍卫也跟在他们身后,警惕地注视着来人。
“卞长史,有人来了。”
卞壸正睡得香甜,突然被吵醒,正欲发一通脾气。但看见眼前的老者,面容突然严肃起来。
他面前的,正是今日码头上的行商头子。虽然不知道大半夜所为何事,但既然是行商头子,想必也是重要的事务。
“这大半夜的,打扰到了长史大人,真是抱歉之至。”
“客套话就不用了,有话直说吧,商队出了什么事么?粮草还安好么?”卞壸目前最担心就是粮草。
“放心,商队没事。但在下也不是为了这种事情而来。”行商头子使了个眼色:“有些事情,还得我们私下商量。”
卞壸会意,令侍卫和门房暂时回避。
房梁上,陈良媛露出了轻蔑的笑容:看来这个世上果然并无君子,一切的背后都有暗中的交易。
“什么事情?”卞壸急切地问道。
“为了谯城的稳定,请长史大人接受刺史官位吧!”
卞壸瞪大了眼睛,但心中很快意识到,行商们做出这个选择,并不意外。
原来虽然他一直否认告示是自己所发,但行商消息最为灵通,一整个下午都在四处打探消息。最终他们确定了事件的大体面目:无论告示是否是卞壸所发,但是多少说明了琅琊王的意思。
虽说行商受桓景恩惠颇多。但到底是选择江东,还是选择桓景,商人们并不关心。
商人真正追求的,是稳定。先前在码头上行商们帮助卞壸,正是为的这一点。
可眼下谯城人心惶惶,需要有人站出来安定局势。在仔细了解了情况之后,他们终于意识到,长久来看,琅琊王和桓景必生冲突,是时候选边站了。于是趁着夜色掩护,改变了主意的行商头子绕开新军侍卫,偷偷过来私会卞壸,希望他能接受刺史官职。
“不行,这使不得。”卞壸摇头道:“你们要新军护卫,在下可以协助你们。但如果说让在下窃取豫州刺史之位,在下可不会做。”
行商头子早就清楚卞壸的倔脾气,只得无奈叹气。幸亏他早就准备了备用的方案,那就是身后那个箱子。他向挑夫使了个眼色,挑夫忙将箱子打开,露出了几根熠熠发光的金条,还有珍珠首饰流离其间。
“这是我们行商的一点意思。阁下房屋残破,若是当上了豫州刺史,这些财宝都是阁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