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六瓣白银砂(1 / 2)
母亲说要去一个没有忧伤的地方,那样最好。因为现在,银砂能感受到,压在心头沉沉的东西,那是莫明的忧伤。
她站在了雪山之巅,衣袖被猛烈的冰风吹起,长老在她周围旋转,口中念念,木杖舞动,她却冷得哆嗦,什么都无法思考。
突然,木杖猛地向前一戳,把她往前狠狠一推。
她从山巅之上直直地坠落了下去,如一朵从树枝头凋落的花,在一片皎洁中,绽放,凋零。
银砂最后望了一眼那一大群族人,他们眼中掺杂着无动于衷、期许、好奇、同情、悲伤的眼光。
她的心中猛地一震,原来这便是所谓的祭神仪式。
对不起,阿辽哥哥,我不能替你走出春秋城去外面看看了。
我似乎,被全族的人抛弃了呢。
阿白,我走了,我连一声告别都还没来得及说对你说。
父亲、母亲、还有族人,全都不要我了。如果你在,会不会来救我呢?
雪白的影子飞速坠落,一滴清泪淌出,幻化成了六瓣的雪花。
她拥有最纯洁善良的心灵,却背负了整个族人犯下的对山神的罪行。
乘黄的消失,阿辽的离世,愚昧的献祭,无端的伤害,让她的信仰,一层层破碎了。
将死的恐惧、不甘,欺骗,被至亲之人所抛弃的背叛感,包裹着她小小的身躯,随着从山巅向下的坠落逐渐化为了憎恶、仇恨、怨念。
直至最后,所有的情绪与那朵白『色』的花儿一起坠入了一片虚空的雪原中。
心已破碎,万劫不复。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来了,发现自己全身轻盈,依旧穿着一身薄纱,身处一片冰窟之中,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寒冷。
转头望去,许久不见的乘黄正趴在旁边,身上依然留有一丝伤痕,背上被砍去的角枝有长出了新的嫩枝,见她醒来,亲昵地『舔』了『舔』她的脸。
阿白,我们都还活着吗?
人们都以为,春秋之城的怪异天气是因为山神发怒,他们对山神顶礼膜拜,虔诚至极。
却不知,一直以来制造着与城外屏障,维持着春秋城的温暖的所谓山神,正是被他们当成妖兽,狠狠地砍伤了的乘黄。
当它受了重伤,枝角受损,灵气流失,春秋之城终于没有了屏障,被迫迎接了一年四季。
对于城外之人,四季交替,本是常态,然而对于早已习惯了恒温的春秋城人,却仿佛成了灭顶之灾,甚至于用无辜少女的生命来祈求一个并不存在的神灵的救赎。
依仗着山神的庇佑而活的人们,从未能识得山神的样貌,也从未懂得过山神。
他们把自己困在一个虚无而狭隘的温暖港湾里,固步自封。
乘黄伤愈之后,城中终于得以恢复了恒春。
而现在,银砂终于又见到了那冰蓝的澄澈眼睛,而其中倒影出的人影,是一个满头白发,皮肤如冰的少女。
她从雪山之巅,坠落高崖而死,魂魄却留在了冰川之上,因为怨恨和执念,由冰雪重新凝成了一具躯体。
从此之后,她成了雪妖,日日与乘黄相伴,游『荡』在春秋城北,招摇山上,鹿游原中,再也不惧寒冷,不惧死亡,因为她自己便是冰冷,便是虚无。
冰原上的日子,混混沌沌,不分日夜。
每每游『荡』到鹿游原的边缘,她伸手出去,想感受原外的气息,一股灼热的气浪涌过来,乘黄总在这一刻,奔过来将她带走,眼中一阵忧哀。
仿佛在说,你是不能离开鹿游原的。
有一日她抑制不住想回春秋城看看,骑着乘黄,向那方向去。
迎面碰上了几个同行上山的男人,他们看见乘黄兽,又见身后还有一个幽灵般的白发少女,赤着双脚,俨然是当年被献祭的女孩,吓得失了神志,举起手中的刀铲便上来攻击。
银砂『乱』挥动着双手防卫,那些碰到了她的人,肌肤上却凝起了一寸一寸的霜雪,唇『色』变得乌黑,直到最后,一个个都变成了冰,脸上还留着惊恐地,狰狞的表情。
身后的同伴吓得惊呆了,高声喊着,“妖怪啊!妖怪啊!”扔下武器,仓皇地窜逃开。
银砂看着他们狼狈的模样,心中突然涌现出一丝快感,天道轮回,如今终于到她来惩罚那些曾经抛弃自己的人了。
她的嘴边绽放出阴冷的微笑,拔腿追了上前,冰冷的手触『摸』过去,便是再一次次无声的谋杀。
此后,不断有人上山来寻人,当他们找到了冻僵的同族人的尸体后,又开始大规模地搜寻山间的妖兽。
银砂带着乘黄躲入了石窟之中,人们却不安宁地侵入她的领地之中。
锋利的箭镞和长刀袭来,从她的身体中穿过,暗红的血淌出,却一点疼痛感都没有,不过须臾,伤口便自动愈合。
那些人吓得呆了,她的面容,逐渐从悲伤转为惨笑。
手,触『摸』到了更多的温暖,心,却逐渐麻木了。
看着一个个曾经将她推上祭坛的人,一点点像她一样,失去了温度。脸上还写着惊恐,手上还举着长刀弓箭。
她起初是满心的快意,到最后,却一点复仇的快感都没有了,只剩下了无尽的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