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不似少年游(2 / 2)
然而几年前,伊萨陷入内『乱』,中洲与伊萨之间的上路从此断绝,而用来做『色』料的苏麻离青再不可得。
没有『色』料来绘制釉下彩,青花白瓷便无法制成。而皇宫贵族对于青花瓷的喜爱正在兴头,一批一批的订单接着发来,却没有成品可以送出去,负责制造和运送青花瓷的官窑掌司急得团团转。
这一困境一层层上达天听,却只有一个冰冷的命令下达——找一种可以替代的『色』料。
正值此时,日夜沉『迷』于探索新『色』料的章回,偶然发明了一种名为石子青的『色』料,最初画在瓷胚上是无『色』的,烧窑之后则成天蓝。
虽然相比其绚丽的苏麻离青,石子青蓝中带灰,更为清雅厚朴。可用来代替绘制釉下彩。
“兄长,你不是想要出人头地吗?拿这个配方去建窑吧。”章回对章名说。
于是兄弟两人便在博望镇建起了一座私窑,名曰章窑。用石子青来作为釉下彩的青料,制出了一批批『色』泽醇厚,蓝灰淡雅的青花瓷。
章名趁机制造声势,宣称自己发明了这种新的青料,并迅速地声名鹊起,时人又把这种青料称为无名子。
先皇长渊之母颐华太后颇为喜爱青花瓷器,之前因『色』料缺失无新的成品,十分不悦,听说了这事儿,便高兴地告诉了南宫长渊。
先皇心悦,命将章窑合于官窑之中,从此以后用新发明的石子青,代替之前使用的昂贵的进口苏麻离青。赐金银若干,并特赏章名脱离匠籍,封为博望地方掌司,管理当地的一切制瓷事宜。
章名终于如愿地功成名就,从身份最卑贱的匠人身份,平步青云,并有了自己的府邸宅院。
对于此,弟弟章回从未有过任何怨言,他拒绝了和章名一起入住宅邸的邀请,继续留在之前清贫的屋舍中,一心一意地继续专研拉胚、施釉之法。
章名对弟弟心中有愧,屡屡到窑中看望他。
章回却总是身穿粗布麻衣,坐在匠台前忙碌着。
他目不转睛,淡淡道:“我向来都只想潜心于研究制瓷工艺,唯一的愿望便是造出世间最美青花瓷器。功名利禄,官职身份,对我来说,都是身外之物,也没有什么用。”
“反而是你,得到了这样的身份,便能实现我们当初的理想,让匠人不再受酷刑,不再凄惨死去。所以我应该感谢你,你也不用觉得亏欠我。”
“你有你的道路,我自然也有我的追求。只望兄长,不要忘了你的初心。”
章名看着他专心致志的样子,不知为何,明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心中却觉得怅然若失。他静静地转身离开,再也没有来过章回的窑中,一道无形的沟壑,将至亲的兄弟二人隔在了两岸。
原本亲密无间的骨肉兄弟,因为理念不同,最终还是走向了截然不同的路。
章名身穿华丽的官服,每日巡查窑中,车马出行,锦衣玉食,仆从随身,似乎如期待已久那般出人头地了。
然而即使踏上了光明仕途,一切并不是如他如愿的顺利。
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抱负,是让匠人脱离酷吏和鞭刑的苦海。然而,即使手上拥有了曾经可望不可即的权力,却仍然势单力薄,政敌虎视眈眈。
他不由自主,一步一步,踏入了更深的权力的困境。
除了每日例行的视询和文案工作,还得参与官场的各种应酬,尔虞我诈,虚与委蛇,似乎比劳作于窑中更为辛苦。
他不断告诉自己,等官品再高一点,权力再大一点,他便可以为匠人造更多福祉,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然而,一边是事事苛责的中央行政长官,一边是逆来顺受的匠人们。为了完成命令,谋取上级赏识,他的手段越来越肮脏,他的心,也越来越冰冷冷酷。
原本沾满泥土,捧着瓷胚,布满厚茧的双手,如今却握着*屏蔽的关键字*,利剑。
渐渐地,深陷于声『色』犬马,名利之争,他已然忘却了来处,忘记了曾经的初心,只是为了那些埋头于陶土石窟之中的人们,挣得生存的权力和尊严。
而章回却粗茶淡饭的生活,整日灰头土脸,埋首于一个个浑圆冰冷的瓷器中,抑或在高温蒸腾的烧窑中,沉『迷』于勾勒他那青花盛开,笔墨晕染的梦。
在巨大冰冷的石窟中,他描绘过了番莲牡丹,松竹海棠,描绘过青龙凤凰,仙鹤鸳鸯,也描绘过仙人仕女,榭台高堂。
他谦卑无怨,默默无闻,笔尖却繁花盛开,晕开一水间的烟雨朦胧,釉『色』渲染,绝妙传世。
八仙仰首,金玉满堂,龙凤呈祥,太平有象。他游走在一个一个的传说之间,将心头深藏的故事,生生世世,反复描摹。
即使身处昏暗石窟,心中自有一片广阔山河盛世。
兄弟二人,截然殊途。他沉浸于他的权力,而他沉浸于他的匠艺,两无相干,倒也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