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岁语(下)(1 / 2)
不过巫祺也不敢去问老板娘,所以只能把这个问题烂在肚子里,继续看日记。
日记绝大部分都是划水的“煮汤中”、“无事”等,巫祺通常得一翻翻好几页才能继续看连载。
“这婆娘居然有个能听的名字,叫正红。我和她说,这生魂本就罕见,鬼差又没有定位生魂的能力,一出现基本上就成了孤魂野鬼的腹中餐了,又没几个奇葩和她一样能打,又何必在地府开个收容所呢?专心养伤不好吗?我好歹也是出于好心提醒她,这婆娘居然怼我:‘你安心煮汤不就行了,管我那么多干什么?禹庚,你能不能少说话多做事?’我话多?我……(酆都粗口)行,让她折腾,我看能干嘛!”
看来前任孟婆的名字叫禹庚,而且还是性情中人嘛。巫祺想象着三千年前老板娘还没有今天这么沉稳大气,还会跟一个满头白发的比娘们还好看的男性孟婆吵架拌嘴,不由得觉得老板娘瞬间接地气了。不过,过去那么多年了,也不知道老板娘的伤养好了没。
“今天终于把最近几天出差欠的汤的份额补上了,可算可以歇歇了。大帝最近老往人间跑什么呀,凡间几百年也还是粗布麻衣,样式变来变去也差不多还是一个样子,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这次回来非说要吸取教训把典籍,尤其是孤本,抄录好统一保存,省得被哪个不懂典籍珍贵的蠢货烧毁。抄就抄吧,别抄我日记就行。”
“正红那疯婆娘开的客栈,一千多年没开张过,这天听说来了个生魂,老态龙钟的样子,需要积攒的生气应当不多,估计过几年又得走了。那她多难受啊,这些年也就我和大帝偶尔去看看她。”
“今天本来想去找正红喝酒,半路却心生感应,是有新的冥族诞生了!这可是大喜事,冥族全靠天生地养,几千年也没出不了一个,要不然这地府工作人员怎么大部分都是鬼官呢!我兴冲冲过去,一看是个头发蓝得发黑的女娃,就没了兴致。还以为多了个兄弟呢!”
“回孟婆庄的路上碰见了月下老人,他像有急事,也不遵守地府法规,竟然直接飞向酆都。身为执事司的老大,我岂能坐视不理!于是我一把把他抓住,决定带给大帝审问。我苦口婆心地劝,年纪轻轻的,不要走上犯罪的道路!”
“向来闷骚的月下老人被我这一拍,当场就哇地吐了一大口血,艰难地说他的姻缘线被抢了一小截,完全顾不上自己骚包的形象。这可完犊子了,姻缘线可是月下老人掌管姻缘法则的器物,哪怕是一小截,那也是法则,落到别人手里怕是要出大乱子!于是我当机立断,带他一起飞去找大帝——这时候可顾不上什么交通法规了!”
“最终也不知道找回来没,反正月下老人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在养伤,所幸姻缘线可以自动运行,但是凡间多了很多痴男怨女,地府多了很多痴情鬼也是真的。底下的鬼差在抱怨,现在的鬼一个个都不想下地府,隔三差五老能传出殴打鬼差的恶劣新闻。”
巫祺真心觉得这禹庚是真的把大帝的规劝放在心上,一本日记可能有五分之四是废话,她看的故事颇为零碎,支线也是一条又一条,像极了某个执着于挖坑但是不知道填不填的扑街写手,让魂很想来个五星分期。
“这天我太无聊了,我去桥头亲自派汤。突然看到一个很奇怪的鬼,精神恍惚双目无神,身上飘着一缕魔气。我可太震惊了,魔气!而且与当初捡到正红时她身上的魔气同源,也不知道哪里沾染上的。我决定做点危险的事情,对这个鬼实施追本溯源的术法。”
“但考虑到当初连正红那疯婆娘都是重伤,我这细胳膊细腿绝对不能毫无准备。大帝那个工作狂是指望不上了,正红……暂时不太适合知道这件事,整个地府能打的恐怕只能找丰岚。”
于是巫祺又开始问:“丰岚是哪位大佬啊?”
“你怎么知道监察司前任司长的名字?这位极低调,连工作日志也是能简则简,连签字也是一笔带过,少有人知道真名的。”徵羽愕然,寻思着自己也是偶然听老板娘说起才知道的,巫祺怎么会知道?
“喏,这里写着呢。”巫祺把日记递给她,还指出来那一行。
“……”
徵羽沉默了半晌,问道:“这里有字吗?要不我配合一下假装看得到?”
他是真的以为巫祺在开玩笑。
“你看不到吗?禹庚大人明明说……”巫祺突然反应过来了。禹庚说正红暂时不适合知道,而他后来出事了,这本日记落在老板娘手里但好像没引起什么波澜,该不会是因为部分内容屏蔽了老板娘和大帝吧?
同理能看到这本书的,客栈的员工都有老板娘的力量加持,所以一起被屏蔽了。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蒙对答案了,可问题是,她怎么看得到?巫祺想了半天终于想到她和其他员工不一样的地方——她还没来得及去激活身份证!
也就是说雇佣协议并未真正生效,她还不算是老板娘的生魂,也不算地府合法外籍居民。
巫祺的心脏开始砰砰跳,她直觉自己好像误打误撞接触到了某个大秘密!于是她继续翻开下一页。
“丰岚听说我要追本溯源,本来是拒绝我而且还要阻拦我的。但我已经决定做了,他拿我没办法,只好答应我了。于是他给我护法,我实施了追本溯源。那个鬼一开始没什么反应,直到她突然抬起头,冲我诡异地笑了一下。”
“她根本不是鬼!她就是个魔!她把我和丰岚带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们感觉不到一点冥气,这很不寻常,天地之间哪里没有冥气?可来不及细想,这女魔实在厉害!我们正在和她过招,得非常小心,此地古怪,若我们一旦用完体内的冥气就只能等着陨灭了。”
“我必须得庆幸自己当初觉得手写非常麻烦,所以把心神绑定了日记本,我想这个魔能轻易带走我和丰岚,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了。起码正红你这个臭婆娘,你看到日记的时候记得和大帝……”
和大帝说这件事?和大帝一起给他们报仇?后面的内容,巫祺也不知道。
后面日记本是空的,断更在两千年前,没有下文了。禹庚连心中所想都没能想完,难怪没有解除屏蔽,也难怪消失陨灭得那么彻底。
她捧着笔记本的手突然颤抖起来,变得十分冰凉。
巫祺没有犹豫,转身就去找老板娘正红。她只是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之前听到所有的故事里都有死亡,但是主人公们哪怕成了鬼,也是可以沟通交流的。就像他们不曾死亡一样。
可她无意当中发现了日记本里的秘密,她成为第一个知道前任孟婆死亡真相的人,这一瞬间突然感觉到了孤独和恐惧。她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禹庚已经断更了将近两千年,大家都知道他已经陨灭了。
大帝和老板娘与他交情甚笃,肯定花了很多年一直在查这件事。而她呢,她只是一个路人,她对禹庚和丰岚的全部了解只限于这本日记,她根本不认识他们。
但她还是很难过。禹庚的话没能交代完,丰岚是否陨灭也是未知数,真相就在日记里,却一直没有人能触及那个肆意张扬的灵魂。
巫祺其实不敢多想,但是很多念头像野草承接了春雨一样疯长。她想起来,原来她很早就接触过死亡了,只是那时候太小了还不知道恐惧,后来又想不起来恐惧。
甚至,她现在说是生魂,不也是半死的状态吗?
她这一路走得磕磕碰碰,都不知道怎么走到老板娘办公室门口的。她用力握紧日记,给自己一点强装的勇气,敲了敲门。
“进来。”正红依旧是慵懒的御姐音。
巫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看到老板娘的时候就突然镇定下来了,反正她趁着自己还有表达能力,就捡着重点把秘密说出来了。
独守一个秘密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
出乎巫祺的意料,老板娘听完就怔在了那里。没有哭,没有大喊大叫,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质问为何造化弄人。
老板娘沉默了很久,纤细的手指摩挲着日记本的边缘,仿佛耳畔还能响起友人的嬉笑怒骂。
她长叹了一口气,把日记本还给巫祺,说:“你和他有缘,留着日记吧,当个纪念。”
“老板娘……日记算不上线索吗?”巫祺觉得自己所有的想象都是浪费时间。
“算。禹庚作为冥族,陨灭时回归天地,冥灯两千年前早灭了。我和大帝心知肚明,如今知道其间真相又能如何呢?那魔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两千年啊……”
巫祺第一次看到正红这个表情,面部表情很细微,说不出来是要哭还是要笑,配着那张刻薄美人脸又平白生出点尖酸的讽刺意味。
于是她默默收好日记本,走出了办公室。迟来的线索算得上什么线索呢?不仅没法拯救谁,反而会在经年累月里愈合了的伤口上面割出新一刀。
她好像做错事了。
唉,叹了一口气。
风一样略过她的身侧,是老僧在进行它每天坚持的洒扫功课。以往它都直接沉默着离开,今天可能是注意到她情绪低落,还特意停了下来,和她聊了几句。
“平平施主,可有心事啊?”
“老僧,我刚刚扎了老板娘的心理阴影了。”她也不能把这秘密到处说,又实在想说出来,就只好挑了个相近的说法。
“各有命数,正红施主有心结也非你的错,庸人自扰罢了。”老僧低声念了几句佛法,便告辞去二楼洒扫了。
巫祺其实没有被安慰到,但多了个能推脱的借口,心情也好了一点。老僧明明是扫把精,但总给她一种得道高僧的感觉,这间客栈里谁都有自己的故事,可她觉得表面最不寻常的老僧,可能是客栈里最通透的。
正准备继续走回一楼大堂和徵羽告罪,毕竟她二话不说就抛下他跑了,终归不太礼貌。这时,树先生从电梯走了出来。
“树先生,今日有心情出来散散步吗?”她被璇玑带得有了点职业素养,看到客人就走上前去,保持露八齿的微笑进行问候。
“我想晒太阳。”树先生挠了挠它的头发,也就是树冠,本来深绿的叶片现在有些萎蔫,看起来便不太精神的样子。
巫祺了然,近日她亲自给树先生送水和药,自然清楚树先生的伤正在慢慢转好,这叶片也不是缺水所致。
“可……这地府里没有太阳啊。”这绝不是服务不周到的问题,大家都知道,地府上空那两个珠子发的是冷光。
“那我晒月亮?”
“地府也没有月亮啊。”
“那我散步吧。”树先生叹了口气,底下的根活动起来带动它前行,手还在挠着树冠。想在地府这儿晒太阳,难搞哦。
巫祺经过这莫名其妙的一波对话,心中的阴郁突然散了不少。真羡慕树先生啊,没有复杂的心智,每天就思考:吃什么,喝什么,晒多久太阳,散多久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