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晶峰冰墓(2 / 2)
“我正好奇他这一把冰刃还能如何变化,只见他右手捏住剑尖微微停留,冰尖在他手中融化变软,手腕一拐,掌生凝力,冰尖再度冷固,竟将一把曲剑变作弯钩。”
“他转过身来,衣随风展,袖如乌云,钩似升月,映着逐渐淡去的星辰,那冰钩一旋,钩尖连续点过七个方位。”
“我实在眼拙,过了一会儿才看清,原来他身周漂流的云雾分出七缕,卷向七个不同的方向,宛如七道盘旋袅去的轻烟,这一招看似渺渺写意,轻如鸿毛,实则运钩之快、奇、巧、变,都已到了极致,‘这是北斗钩法,七子翩跹。’”
“他比划完毕,单手一揉,冰钩捻碎,掌内空空,刚才令人叫绝的四刃四招就象信手拈来的戏法。”
“石危洪宽袖一挥,穿过晨雾徐徐走近,‘易筠舟,我神鹰教能独当一面的五样兵刃,除了不能以冰仿形的朱雀翎,我已演示了四样。我可以教你这四套兵刃绝技中的任何一套,你自行挑选,练成之后,咱们就来第二次较量。’”
“我这才知道他的用心,连连摇头,‘夫人喜欢清静,我不想在这里吵扰她,咱们下山再说,我自会慢慢挑选。’”
“他蔑笑一声:‘你怕在她跟前丢丑?’”
“‘石危洪,你万事以己度人,我不与你争辩。你之前不懂得顾惜她,现在仍不懂得尊重她,丢丑也好,挣脸也罢,反正我不会在她的墓前拼杀厮斗。’”
“我以为他会恼怒,谁知石危洪背身踱步,沉声道:‘易筠舟,你赢过我一次,就自觉可以掌控局面了?我实话告诉你,我已决意在此伴她至终,不再下山一步,我就是要她看清,你不过是个虚伪懦弱的废物,你的丑,是丢定了!’”
“我微微一惊,这回他刻意要在墨云面前辱我杀我,何其毒辣,而他明知道她恨他躲他,仍要在此不管不顾的陪她到尽,又何其偏执果决,我不知他是疯邪的恶魔,还是痴心的情圣。”
“要弄污了这圣洁的墓地,我一万个不愿意,可他的强硬霸道也激起了我的几分血性,墨云多年苦心孤寂,我什么都没为她做过,在她墓前抛洒鲜血,含笑而死,何尝不是最赤忱的报答?”
“他见我不语,鹰眸巡视,‘老书呆,拖拖拉拉,挑好兵刃没有?’”
“我扬目答道:‘我对兵刃没兴趣,你的神鹰掌既然分为三等,我接着练中等套路就是。’”
“他哈哈大笑,‘我教内下属各个寨首都没有任意选学兵刃的机会,你果然蠢得不一般!’”
“我冷冷回应:‘我不喜欢兵刃,刀剑无眼,我怕一不留神砍了你另外一臂,让你从一翼遮天变成秃翼爬地。’”
“他笑得更欢:‘老书呆别无所长,唯有一口大话十分逗趣,杀你还真有点可惜!’”
“小蓝不理会我二人的争执,铁牙饿得烦躁,日出之后,她便带着白狼到低一些的山麓去捕猎。我掸手起身,在玉指峰下学起第二套掌法。”
“神鹰掌的中等套路亦有十式,叫做‘跮踱掌’,名为掌法,实则是模仿走禽、足掌兼重的全身技能,比十式单行掌凝重沉厚,威力也要刚猛许多。”
“我之前练习的入门步法虽有挪移之灵,却无任何攻击之力,此番从头来过,从正压、侧压、后压、横劈、竖劈这些最单一的腿功练起,其实朴实无华的套路更对我的性子,我面壁站禅,腿脚稳实,因此进境比初练单行掌时要容易。”
“可他对我的折虐也更厉害。我能感觉到他这次坍缩发作之后,气劲比之前衰弱了很多,而我的护体内功绵长纯厚,便是极苦的消耗,元气也能很快复原。”
“磨练招式之余,我原本与他天地有别的武功已在缩减差距。越是如此,他越是兴致高昂,每回拆解演示时,所使的力道越来越足,我常常被他伤得难以动弹,每次都是靠着最后一分韧性,才又挣扎熬过。”
“我和石危洪既是酷授勤学的师徒,又是彼此憎恨的对头,小蓝日日目睹我们这两个老头子盘根错节的纠斗,从不评论干涉,只是默默替我敷药疗伤。”
“铁牙真是厉害,能捕捉高山岩羊和冰峰雪鹫,还有藏匿在冰碛堆中的一种肥白毛厚的鼠兔。小蓝拾羊粪,挖冰碛下的野苔,有时还用兽骨作柴生火,我和石危洪歇手时,常常一起围着火堆烧烤那些腥重的野味。”
“从九月到十月,越发寒冷,小蓝拼凑羊皮兔皮,做成坎袄,一人一件。有一回铁牙居然浑身是血的拖了一只半大的雪豹回来,于是每人又多了豹皮帽子和围领。渐渐的,我们三人穿着一样,吃睡一并,简直是一家子,可闲时寡言少语,各想各的心事,真是奇异又古怪的相处。”
“十式跮踱掌终于学得娴熟。第二次较量的前夜,我在冰棺前另挖了一个窄坑,将琴匣埋入其中。激斗之时难以顾及,我实在不愿这琴有任何损伤,埋起来要安心一些。”
“石危洪在身后冷谑,‘还好只是埋琴,你要是给自己掘坟,想与她冰下相伴,趁早绝了这个念头。你若死了,我废了你身上七道脉轮,让你七魄尽散,野兽分尸,永远不能轮回超生!’”
“我埋好琴,心中厌恶,‘夫人怎么会嫁给你这种心肠歹毒的人,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理睬,单手枕头,躺在冰棺之侧,仰望天空,痴痴出神,‘草上孤城白,沙翻大漠黄。秋风起边雁,一一向潇湘……云儿,当年那么远的路,我都能带你回家,现在咱们老了,有你的地方便是家,大漠也好,雪岭也好,你挑哪里,就是哪里。’”
“当夜刮起大风,虽然我对恶劣气候早就见怪不怪,可还是觉得那晚的风猛于以往。”
“次日天明,天上乌云压顶,山间雪雾翻滚,象有黑白两重怒海上下叠合,东方黑白交界处有一团血色光亮,就是当天的旭日。我对着这幅诡谲之景自嘲而笑,心想那也许就是我此生见到的最后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