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静夜幽笛(1 / 2)
林雪崚回金水河口取了马,径向西行。
秦岭磅礴雄奇,横贯中陆,分江汉,封南北,主峰太白山直耸千丈,接天入云,是西域高原和东海之间的第一高巅。
山脚密林葱绿,遍布灵花异草,不时有珍禽奇兽出没,已是一派春末夏初的好风光,山顶却还积雪未融,银光冷色,一串串高山冰湖镜映着崇山峻岭,宛如天神遗落的珍珠,从主峰奔下的条条清河流经年代久远的崖刻神像,古意森森。
这几日将有越来越多的人云集太白山,邝南霄已经调派人手,在各条要道沿途接应。
林雪崚行至山腰,问清方向,将坐骑留下,沿着陡峻的山路轻身步行。左右奇峰峥嵘,怪石嶙峋,云雾来往如潮,岩间已有冰挂残雪。
再往高走,巍然四面雪景,高大魁梧的太白红松成了冰雕玉砌的塔林,低矮匍匐的灌木是层层交错的雪珊瑚丛,千姿百态,彼此掩映。
快到拔仙绝顶,周围空阔起来,环眺俯瞰,只见石河奔腾,石海翻滚,各种冰斗、冰坎、冰槽、冰阶层出不穷。
仰首前瞻,更是奇观浩荡,拔仙绝顶形如尖锥,太白宫便构建在尖锥的顶端,内外全用结实的白石筑就,有两道围城,楼台层层高砌,参差别致,是悬浮云海的孤绝险垒,亦是秦岭之巅壮美无匹的雪色皇冠。
这传奇殿宇,始于盛太祖李钺与江湖领袖凌隽亭的传奇情谊。
凌隽亭曾率武林群雄组成江湖义师,助李钺镇守边关,退西蕃国百万雄兵,是李钺歃血结拜的兄弟。后来李钺逐鹿中原,争夺天下,凌隽亭却不愿与同族自残,归隐秦岭。
这并未改变李钺与凌隽亭的相知相惜。李钺称帝之后,仍然时常来秦岭与凌隽亭相聚,后来索性在太白山修建了消夏行宫,令凌隽亭为太白宫主,两人饮茶下棋,默契终生,成了遍载史册的朝野佳话。
二百多年来,每当边境势危,外敌猖狂,太白宫仍是江湖义师的集结之处。寰宇和平时,太白宫守着秦岭宝地,物产丰饶,是富甲一方、威望远播的武林领袖。
风霜雨雪并未剥蚀太白宫建成之初的光彩,那雪台琼宇仍然冷艳四射,纯净巍峨。
林雪崚登上拔仙绝顶,太白左使柯文熙已经接到消息,在宫外迎候。
林雪崚跟着他穿过围城,踏阶而上,步入太白正殿“玉泽堂”。
堂中白石铺地,白柱雄伟,正前一座一丈多高的白玉屏风,上刻太祖西征的恢宏图画,左右排布着桌椅案几,堂上聚集着太白宫三坛五坊的各部执管,还有衢园、衍帮、五湖帮的各方来客。
之前在乾水河口被阻的各路义士先后绕道赶至,岷山掌门梁宏城也早一步到达,只有七江会因水路耽搁还要再晚半天。
满堂高议低语,人多不乱,尽显太白宫掌局的沉静之风。
林雪崚与众人见礼,堂上宾客止了议论,坐在后排的纷纷伸头探看,瞧瞧是什么国色天香的佳人居然拒绝了太白宫主的求婚。
远瞥之下,大失所望,来者虽然身材颀秀,却是个包着头巾的渔女,背着一个又大又破的鱼篓。
林雪崚在潮湿的岩缝内攀爬,弄得满身泥污,她心中急切,没顾得上梳洗,直到进了这宽敞光洁的厅堂,才觉尴尬失礼。
邝南霄端坐于屏风前方的白玉首座,见她这副样子,并不介意。
不等她询问,邝南霄便直言相告:“林姑娘,你师兄性命无忧,只是失血太多,十分虚弱,他现在正在玉音轩,由秦阁主夫妇看护,我让人在玉音轩旁边给你留了安寝之处,请你放心,叶桻硬朗坚韧,会很快康复。”
林雪崚深礼相谢,见徐敦、丁如海和莛荟都在堂上,这些天浮龟过江之事风传江湖,衢园众人有所耳闻,看她的眼神多少有些不解。
林雪崚愧疚低头,不知如何开口。
邝南霄向柯文熙略略示意,柯文熙上前一步,“林姑娘,请随我来。”
林雪崚跟着他穿堂过院,沿着走廊来到玉音轩外。
玉音轩并不大,孤居一翼,十分清静,最适合伤者休养,邝南霄细致体贴,可见一斑。
曹敬端着一盆血水出来,林雪崚脸色一白,“曹敬,他还在流血不止吗?”
曹敬累了一宿,眼睛浮肿,“林姐姐,叶哥体内的血王精仍在拼命逆吐,弥补失血,若不是血王精,他恐怕撑不到现在。宁夫人怕他陡亏陡盈,又添了一剂昏神散,好让血王精稍稍放缓。”
林雪崚问了许多细情,柯文熙在一边安慰:“再等一阵,秦老爷子就会允许你入内探视。林姑娘,我妹妹柯文樱是太白宫丝锦坊的执坊,我让她先安排你休息换洗可好?”
林雪崚心里急切,但身上脏成这样,见不得伤病之人。柯文樱送来整整两箱崭新的衣裳鞋袜,都用极好的丝缎云锦做成,还有白鹿皮靴、貂茸斗篷等等冬用之物,一应俱全。
林雪崚连连摇头,“这么贵重,如何使得?待会儿我把自带的衣裳清洗出来,绰绰有余。”
柯文樱笑道:“宫主让我预备下的,你若推托,我怎么交差?再说拔仙绝顶六月还下雪呢,上山来的贵客,人人都派发了厚衣冬装,又不只是你一个。”
她快人快语,林雪崚只得接下。
两个时辰过去,昏神散效力消褪,叶桻剧痛而醒,秦泰怕过量昏麻药留下后症,只用针刺他穴位,帮助镇痛。
叶桻好容易再度昏睡,秦泰令曹敬守着门口,任何人不得入内惊扰,林雪崚不敢违背,只有等到次日天明再说。
入夜之后,她辗转反侧,哪里合得上眼。
实在熬忍不住,赤足下床,蹑手蹑脚来到玉音轩,悄悄绕过在外间打盹的曹敬,转过影屏,掀起门帘,穿过雕花月拱,越向内走,混着药味的血腥之气越浓重。
轩中长窗及地,月光如雾,照得乳白一片。
叶桻横躺在窗侧的白橡木床上,段峥这一刀从左肩劈到右胯,开膛破肚,所幸因“架海金梁”的阻挡,没有劈断肋骨。
林雪崚一见他满身浸血的布带,眼中被泪水糊得再也看不清。
叶桻没有睡着,知道她进来,一时五味交集,许久才睁开眼。
林雪崚抹了把泪,见吵醒了他,屏息停步,小心翼翼。
叶桻虚弱一笑:“我又没变成鬼,哪有这么可怕。”
她抽了抽鼻子,“你别动,一丝力气也别用。”
轻轻上前,坐在床侧,又揩了把泪,“往后你就别再逞能了!”
叶桻皱眉,“还说我,你回到火船上去的时候,回头看过一眼没有?”
林雪崚垂头抽泣,“师兄,我错了,我让你担心牵挂,你怎么骂我罚我都行。”
如今她说得最顺畅的,都是一些自责之语。
叶桻的手微微一侧,“傻丫头,我哪里真的怪你,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
想起她和江粼月的月中双影,不由轻声感慨:“其实你能赶来看我,我感激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