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布衣铁骨(1 / 2)
巨大的铁笼里,三只獒犬横躺在地,另外四只围成半圈,凶神恶煞的盯着面前的血人。
铁笼长宽三丈、高一丈,原本关着几十只鹰营新捕到的野鹰,现在成了人犬相搏的角斗场。
叶桻并不与獒犬对视,任何挑衅、猛动,都会触发獒犬的下一轮攻击,能多稳住它们片刻也好。
他在麦田山受了一身伤,现在又添了一道道犬齿撕扯的豁口,小臂、小腿好几处被咬得肉如锯割,洞穿露骨。
沥洒满地的血、死去的獒犬、踏血交叠的爪印,铺成一片惨烈的狼藉。
比这片狼藉更惨烈的,是时时牵动、寸寸开裂的剧痛,他失血太多,连血王精也跟补不上,头沉眩晕,口唇苍白。
纵然如此,他仍是背依笼壁,缓缓站直,一双手紧攥成拳。
笼外的月鹘军一片惊默,这人是铁打的吗,千疮百孔,还能站起来?
叶桻稳住心跳,从七岁拉纤起,被人轻贱、嘲辱、诽怨、责打,都左右不了他。
月鹘军是存心报复。叶桻带人在惠渠下游堵渠,凌洪退敌,一举淹去月鹘主力三成人马,可回灵州的捷径也被淹没,不能原路返回,只能躲开冰凌,绕道远行。
没想到月鹘大部逃撤后,晢晔恼怒不甘,入夜时带着两千精锐,出其不意的杀了个回马枪,与叶桻他们撞个正着。
跟随叶桻的只有二十几个人,为防月鹘军去而复返,特意趁夜寻路回城,结果被百倍于己的月鹘军团团围住,叶桻满身是伤,敌不过晢晔,一行人尽入敌手。
掳到叶桻,晢晔亦是意外,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晢晔收住怒气,冷静下来,没有继续与灵州磨耗,而是率领月鹘大军挥师东北,越过黄河,与燕然军会合。
燕然军是晢晔在乌日勒做娑陵王时培植的骑兵,首领名叫绍木,原是金斡帐下的百夫长,与金斡不和,一直不得重用,跟随晢晔之后才崭露头角。
乌日勒覆灭,绍木驻守燕然山,孤旅在外,不想被花讫勒吞并,他借晢晔之势,不断壮大燕然军。
晢晔调动整个北境,南下攻盛,花讫勒、百丽在东,月鹘在西,燕然军在北,三向合力,中原这只核桃,再硬也会被一举夹碎。
燕然军克丰州、夏州,进势极猛,可就在最后发力之际,百丽、花讫勒忽然先后撤军。
百丽后方爆发驼鹿血疫,边境部族被迫迁徙,必须回去救治。花讫勒称耗战太久,冬尽春来,天将变热,士兵水土不服,北方牧草返青,要归境养兵。
绍木一听,也想返驻燕然山,省得草原被花讫勒趁空占去。
变故接二连三,晢晔只得舍弃灵州,与燕然军会师,将绍木稳住,双军一同驻扎在夏州之南的乌石城。
如果中原是鼻梁,河西、河东是左右双眼,乌石城刚好是眉心要害。
晢晔虽然劝稳了绍木,可退兵之意仿佛一不小心溅开的火星,一处燃起,别处也难保太平,野火此起彼伏,月鹘各部都萌了厌战归乡的念头。
月鹘夺回陇昆,重立新盟,已经心愿得偿。在大盛境内冲杀抢掠,算是发泄铁门关之恨,可泄来泄去,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和满足,反而一天比一天疲惫空虚。
神一般的晢晔,也渐渐褪去光环,河西之战不如预期,盛军虽然遭受重创,灵州、凉州依然钉立不倒。
中原要地、大盛饶土,月鹘真有力气吞下吗?吞下了,又消食得了吗?适合月鹘人的家园,哪里比得过天山脚下的草原金城?
晢晔听着各道消息和各部议论,望着西京方向,遥遥冷笑。
牵一发而动全局,李烮,你以为我看不出靺末部突然迁移,引起连环退兵潮,是你的手笔?我回归月鹘,根基不稳,利用大战树威集权,可一旦战况不利,权威便易受损,你太清楚这一环,所以不惜让自己陷入势单力孤的境地,也要派太白军驰救灵州,令我功败垂成,然后你怂恿盛廷,趁着月鹘兵疲,添柴引火,暗收九部,分解人心。
你以为只要这样,我就会进退维谷?
李烮,幸亏你没被毒死,你要是死得容易,岂不可惜。
晢晔令鹰营传讯,让铁赤、楚勒、塔什、喀伊四部族长与月鹘主力会合。晢晔还在麦田山时,就已让四部动身,只留哥舒玗与凉州对峙,现在四部已过黄河,得令后会昼夜加速,赶来乌石城。
报信猎鹰高飞远去,晢晔沉思片刻,紧了紧狐裘围领,缓缓踱向鹰笼。
鹰笼外围了好几层士兵,帕伊黛也挤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满心纠沉的看着笼中的血人。
晢晔来到,人群散开一条通路。
晢晔太了解叶桻,想从这木头人嘴里套出秘密,几乎不可能,所以他连问都不问,直接让叶桻与獒犬相搏,那套奇异的避敌战术,在保命时会本能展露,一览无遗。
叶桻看穿了晢晔的心思,硬是用毅力克制了本能,原本可以用避狼图闪躲獒犬,却一步也没使,宁可赤手空拳,与獒犬血肉横飞的硬拼。
晢晔走到笼前,垂眼一扫,躺倒的獒犬已经增至六条,只剩最后一条名叫巴图的猛犬,还在与叶桻殊死相对。
巴图肩高三尺,体壮如熊,它见晢晔观战,格外卖狠,向叶桻冲奔两丈,一跃而起,咆哮高扑,锐齿直咬叶桻咽喉。
叶桻血肉模糊,四肢重伤无力,但他仍记着与铁牙嬉戏时的经验:攥拳保护手指,遮挡遍布大血管的脖子、胸口、大腿,力气不够时,利用体重。
巴图扑到眼前,叶桻顺着它冲来的方向仰身后倒,伸举小臂,隔开它的尖齿利爪。
在观者看来,如狼似虎的巴图猛势惊人,将叶桻一推而倒,它踏着他的胸口,去咬他的脖子,谁知叶桻背一沾地,立刻侧滚上翻,反压在巴图背上。
巴图被压得站不直,它急于扭转,四爪蹬地一掀,叶桻仍是抱着巴图的后背不放,始终把它控制在无法进攻的被动姿态,一人一犬连滚几滚,象草原上的壮汉摔跤。
叶桻太虚弱,只能投机取巧,拼命坚持,巴图费力扭滚,徒有一身蛮狠,却施展不开,难以挣脱。
叶桻占着有利身位,终于借着持恒的毅力和自己的重量,将巴图牢牢压住。
他小臂伤重,双手使不上力,用手肘狠击巴图的头顶和后颈,这两处是獒犬的薄弱部位,重击之下,巴图口吐白沫,昏厥不动。
帕伊黛心跳激剧,紧张得不敢直视。月鹘军一片震愕,伤成这样仍能空手战败猛犬,此等勇士,找遍九部也无匹敌。
叶桻用光了最后的力气,瘫躺在巴图身侧。这一番扭滚,从头到脚的伤口全都扩裂,疼得他神志模糊。
痛到极处,意念开始自救,产生了魂灵出窍的幻觉,好让肉体之苦麻木疏远。
虚晃飘浮的混沌之感似曾相识,依稀回到了白果坳,七天七夜全身换血,将死未死。
晢晔叹口气,走进笼子,在叶桻身边蹲下,“性命攸关,还这么犟。”
他看着叶桻糊满血汗的脸,“你们衢园,都是一横心犟到底的傻子,当年在问星台,易筠舟死也不肯透露实情,那又如何,假以时日,还不是真相自明?你在麦田山所用的避敌战术,处处针对神鹰阵,当年老雕之所以会在比武中输给老书呆,就是因为易筠舟会用这离奇的避敌术,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