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探花郎已成老家公(1 / 2)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在刚才突然下地那一场急促而短暂的春雨后,新的纸笺又传了回来。茶楼外因落雨而不得不挤进酒馆和周近其他店铺的看客们又重新回到了竖枰之前,收手插入袖中,围作一团,等待着最新的消息。
“黑棋第五十手,去三九。”
黑棋开始在右上补棋了,似乎是为了应对程汝亮之前的一手立。
“妙哉!”卢孝直惊呼,直到马诸陵的这手棋下来他才终于看明白程汝亮的那一手立的用途,灼热的眼神带着询问之意看向许韶台。
而许韶台微微颔首,大概是再说他想的是对的。
卢孝直经过许韶台的点头默认,似是对自己的看法有了一定的把握,声音微颤地说道:“白棋的那一手棋看似是借助已有棋子继续延伸,实则上我们的看的方向错了,这一手最大的作用不是延伸,而是搜根。”
“搜根?”冯德伦不解问道。
但梅纪新、陈少堂二人不同于冯德伦,正是当弈之年,脑子自然活络许多,在卢孝直提醒过后,二人当即望向棋枰,不过数息之后,接连点起头来。
“的确是搜根,虽然看似早了些,但位置计算的极好,不愧是程白水,若是旁的人,恐怕看不出这样一着隐藏起来的妙手。”一身磊落青衫的陈少堂出声赞叹道。
陈少堂说完,梅纪新还不忘补充道:“程白水下得妙手固然值得敬佩,但这位马诸陵马前辈的视野也是极为广阔,居然看清了这手棋的作用,并且给出了十分得体的应对,不至于让程白水得了过多的好处去,我们倒是小瞧了那位马前辈。”
马诸陵的布局实力是梁园茶楼的诸多棋手最顶尖的一个,便是因为他大局观较好,视野也比其他人广阔许多,看似大大咧咧脾气火爆,可一旦坐上了棋桌,就会变得十分细心,变了个模样。
卢孝直更是激动地说道:“是极,白棋这样搜根,不出几步,黑棋右上这三子定然无根飘起,身陷险境,而老马的这一手应对,不说完全封杀了白棋的意图,至少将这手棋的危害减至最低,其心细玲珑之处,我断不如也。”
卢孝直平常十分看重马诸陵,不仅是帮助他处理梁园茶楼和嘉州棋坛繁琐事物的得力助手,更兼有难得的棋艺,但就是如此了解他的卢孝直,今日也是感叹不已,打从心中敬佩于他。
这时许韶台却突然不合时宜地笑问了一句:“那卢会首觉得这盘棋局可有得胜的希望?”
卢孝直不得不从欣喜和激动的情绪中走出来,重新正视棋枰上的局势。
马诸陵所执黑棋应对的固然好,但也只是尽量避免了大部分的损失,实际上程汝亮在这序盘阶段的最后几步棋内,将自己的布局成功的完成了,在这一阶段黑棋先前所取得的优势与之相抵消,只剩些微了。
也就是说,这一手棋不论如何程汝亮都没有吃亏,只是大利与小利之间的差别而已,相反的,马诸陵的黑棋想要利用这小小的布局优势在中盘扼杀程汝亮的连胜,难度极大。
几乎是不可能!
许韶台的这一句话无疑是给卢孝直等人泼了一瓢冷水,还是从寒冬时节的青衣江中舀上来的一瓢冰冷江水。
许韶台是在提醒他们,此时的局面不容乐观,并且这还是在程汝亮第一着落子中腹丢失先手的情况下,没人知道这一手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因为就连许韶台也未曾看过新安镖局的镖师马不停蹄地从徽州府送来的那局棋谱,更不知道上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他只知道远在徽州西陵镇上的那个棋社易老头新收了个颇有些厉害的徒弟,仅此而已。
……
黑棋与白棋布局都成功了,双方即将以微弱的差距进入中盘,但这微弱的差距对于马诸陵来说,无疑是十分沉重的,哪怕此时优势的那一方仍是自己。
尽管马诸陵在刚才的一番长考时勘破了程白水的行棋意图,并且给与了自认为最好的应对,尽自己最大能力收回了大部分即将损失的利益,但白棋的那一着妙手后,黑棋需要作出反应,因此而丢失了先手进入中盘的机会。
这才是马诸陵此时最担心的。
也许是受到了刚才长考时的那一阵急促春雨的影响,马诸陵的内心忽地变得多了一丝慌乱和紧张,行棋步调也愈发地乱了起来。
先前是马诸陵两头挂角,如今轮到了程汝亮连番进角,将黑棋几处较为重要的阵型都打乱了,而黑棋慌忙应战,虽说不上手足无措,但也出现了几次下恶手的情况,黑棋方才还握在手中的小小优势顿时化为乌有,而劣势却越来越明显了。
更可怕的是先手权仍在程汝亮的手中,从进入中盘的那一刻开始,占据先手的白棋引导的小规模碰撞从未停歇,黑棋越来越疲于应对,眼见着劣势已然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雨后茶园一片清凉,但此刻雪芽茶亭中的马诸陵额头上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他拂起布衫衣袖不停地擦拭,可汗水不见减少,反倒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了。
马诸陵强忍着内心的不安,逐一地回应程汝亮白棋在边和角上的进攻,但无疑是阻止不了程汝亮蚕食倾轧黑棋阵地,然后壮大厚实白阵的步伐,这些都被他计算得太好,自己没有一点还手余地,如同被砧板上的羔羊,等待着屠夫的宰割。
不仅是杀力的差距,更是心态的差距。
至始至终,白棋中腹的那一颗棋子都没有起到作用,因为还没有到争夺中腹的时候黑棋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和依靠。
这颗白子难道真的是程白水为了让先有意为之?这是马诸陵此刻心中唯一的想知道的事情,但似乎已经没有知道的必要了,因为他已经不能找出任何一手能够挽回败局的好棋,就连布局时有很大优势的那块存在官子隐患的黑棋,也被程汝亮打压得龟守一角,甚至一旦到了官子阶段,这块棋就会被程汝亮利用内部隐患给鲸吞入腹。
很显然没有等到官子的必要了,马诸陵终于还是将手指间夹着的棋子放回棋奁里,这一刻,他久悬不下的心终于平静了许多。
弃子等同放下心中的那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可胜而战之的执着,马诸陵因此而得到了解脱。马诸陵长舒一口气,这盘棋输了,从一开始就输了,两人的差距完全不在先后手之间,也许程汝亮的实力足以饶他两子乃至更多,两人完全不在于一个层面。
说得不好听点,卢孝直也是如此,不论为棋局付上多么悲壮,多么引人同情的说辞,弱者终究是弱者,在真正厉害的棋手面前,没有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