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棋(2 / 2)
不知道何时才能解开他心中的郁结,王一诚想起之前自己信誓旦旦地答应外祖母,说一定会让表弟苏永年与李家相认,这些日子自己也时常有意无意提及李家,只是一提到此,苏永年便立即拉下脸来,不再和自己说话,让王一诚甚是哭笑不得,哭笑不得之余还有一丝悲伤和惆怅,不知道在外祖母有生之前还能否看到表弟叫她一声外祖母。
当王一诚带着这份悲伤与惆怅离开西陵镇后,苏永年与西陵李家最后的一点微弱的联系也没有了。
藕断丝也断。
李嘉言去了几次棋社,但苏永年从不搭理他,也许是知道这样无济于事,之后便再没来过。
……
……
城中河西岸,知行棋社。
棋社大门紧闭,一上午都没有开门,棋客们也不敢抱怨什么,悻悻然都回了家去。
苏永年与易先生在二楼临窗的棋桌对坐,棋枰上黑白棋子连横合纵,近乎将整张棋枰填满。
苏永年断指的右手撑着棋桌下有些微微颤抖的右腿,努力地平息着这难以控制地心惊胆战,左手手指紧夹着一颗黑色棋子,悬在胸前,额头上冒出许多细汗,顾不得去擦拭,任由汗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滴到衣襟上,消失不见。
苏永年眼神坚毅,像是在用着狠劲儿,这旋绕心头的恐怖压力和满头的细汗不能使他心神动摇,苏永年手臂微抬,一颗黑棋砰然落在棋枰上。
易先生难得地陷入了思考,之前一百余手棋都是不假思索就立马落子,单是气势就足以令一般人难以生出与之抗衡的战意来。
借着易先生这短暂思考的时间,苏永年终于有空闲去擦拭满头汗水,别过头去看着静立在五步开外的杨文远和江用卿。
江用卿今天难得的逃了学塾的课,觍着清稚的脸庞,从食过早饭开始就和杨文远一起二楼一旁站着,直到现在。
杨文远默不作声,江用卿也默不作声,两人面容上都挂着浓郁的紧张和惊恐之色,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棋枰的局势,不敢有片刻的眨眼,生怕在眨眼间棋枰上又会多了几颗棋子。
而一向不离棋社的杨狠人却不在二楼,更不在棋社的任何一处,实际上从早饭后就未曾见过他。
啪的一声落子声,苏永年不得不回神将目光重新移到棋枰上来,杨狠人去了哪不应该是现在应当思考的问题。
易先生嗤冷一笑,带着点狰狞意味,结束了短暂的思考,落完棋子的手指收合提起十分快速,又如同刚才一般。
也许刚才易先生只是为了让他有时间擦一擦额头上的汗,苏永年不禁想道。
事实也应该如此。
这盘棋实在下得太快,在易先生接连不断的激速进攻下,苏永年似乎被带进了白棋的节奏,落子经过不了太多的思考,只倏忽间就是棋子如飞,黑白棋子如刀似剑,绽发出无尽的凌冽光芒。
是白光更盛还是黑影更浓,难以分辨。
至少对于一旁比苏永年更是紧张的江、杨二人来说,是这样的。
但苏永年心里明白,为求进攻,两边的棋子都十分的分散,各自为战,棋枰上到处都是战场,现在看起来这些分成数块乃至十数块小棋之间似乎没有任何关联,优劣各两且难以判断,但一旦进入双方进入连子成片的阶段,这些互相分割的黑白棋子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毕竟这些其中已然做活的一块都没有,不论是易先生的白棋,还是苏永年的黑棋。
并不是因为两人都没有做活的机会,而是在这种接连不断的进攻下,为了做活一小块棋将会损失的是进攻权。
进攻权,而不是先手权。
因为此时师徒二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进攻,不惜代价地进攻,如若去做活不仅仅是落了后手,更丢了能够与对方纠缠进攻的机会。
苏永年这些日子见识了许多易先生的诡谲攻杀之法,也习会了许多,当然,他的序盘下得仍是很烂,只能说是堪堪看得过去。而这一盘易先生也仍是很通情达理地在序盘阶段放了他一马,直到中盘开始时才突然发力,和平时相同。
而不同的是,这一盘的攻杀实在是太过激烈,太过分散了,看起来没有一点章法,甚至都看不出来这十数块小棋中到底哪一块更为重要,更需要争夺一些。
乱斗,乱杀乱砍,除了敌我,再不分其他。
苏永年惯于平常的眼眸流露出一丝异动,并带着一丝狂热。
赢了这盘棋就可以去参加三个月后徽州青年棋会,易先生是这么说的。
新安弈派诸多优秀青年棋手聚集的盛会,真的很难让人不生出期待来。
苏永年思忖少许,旋即瞳孔微缩,左手伸入棋奁中,从中夹出一颗其色雅青的黑棋,手臂微抬,蓦然间一声脆响,黑子置于棋枰之上。
平九六,断!
不知道是第几手断,因为从开局到现在不论黑棋白棋用得最多的就是断!
断,段也,段之而为二,曰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