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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削瘦而柔软的身体被紧紧搂在怀里,正好是一臂的环围,一捞过去就完全贴服的依偎在了臂弯里。鼻息里全是日思夜想的味道,带着淡淡的药香,轻微的撩拨着男人的神经。
乾万帝看他不说话,就深吸了一口气,笑问:“你不说我怎么给你出气呢?”
他看明德脸色突而一变,好像强忍着什么又很伤心很恐惧的样子,于是立刻就噤了声,装作什么都没说一样的去翻书,一边翻一边心里还奇怪,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平日里杀贵妃害龙种都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怎么今天这么委屈的样子?到底谁给他气受了?
张阔上前来低声请示:“皇上,传膳吗?”
乾万帝看看明德,然后点点头:“传吧。”
乾万帝不是个奢华的人,以前在军中粗粮吃惯了,对于饮食没什么要求。他平时的菜品,不过八菜一汤、一道主食,合着当时伺候的宫人一起堪堪吃完,一般不会剩下来。如果当天剩下来什么,乾万帝不一定会高兴的。今天也是厨子有眼色,听说有宠妃在御书房伴驾,立刻加到了三十八道精细小点羹汤,整整的排了一桌子抬了上来。
张阔一看,低声道:“老哥,你怎么做这么多,不怕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厨子忙在他手心里塞了些散碎银两:“一切就拜托给公公了。”
张阔一把扔了那银两,返身就进了御书房。谁知道乾万帝只看看那小食案,皱眉问:“怎么一点荤腥都不见?”
张阔陪笑道:“是厨子听说小贵人刚好,见不得荤腥的意思呢。”
乾万帝笑骂:“那朕不吃了吗?”
张阔回身要再去传,乾万帝道:“算了,算他有心,知道伺候人。你看着赏他些什么吧。”
张阔笑着道:“那奴才替他谢谢皇上了。”
乾万帝一手搂着明德,一手仔细的给他挑去了鲈鱼上的刺,低头哄他:“要吃么?”
明德瑟缩了一下,咬着吃了,皱皱眉头说:“太腥。”
他声音有点哑,乾万帝想问怎么回事,转念一想,是那天晚上叫得太厉,撕裂了喉咙了。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在变声,嗓子原本就应该好好保护的,一旦撕裂了,可能一辈子说话都带点沙哑。
乾万帝默然不语的给他挑了一筷子菜吃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吞下去,又喝了半碗粥。明德喜欢吃酸酸甜甜的东西,一直眼睛盯着最远处的那碗橙子羹,乾万帝拍他一下,说:“那个是发的,不能吃。”
要是以往,这孩子一定会大哭大闹借机报复一番,说不定还要借题发挥,一直闹到皇后或太子来了把他救走才好。但是今天他就垂下了眼皮,什么都不说,乖巧得可怜。
乾万帝哪禁得住,连忙哄:“那就吃一点点吧。”
明德摇摇头说:“我不吃了。”
“才这么点?”
“来之前吃过了。”
乾万帝心说既然来之前吃了为什么刚才一点都没有拒绝呢?其实你说你不要,我不会强迫你的啊。
他亲了亲明德的唇角,叹了口气说:“早这么乖就好了。”
明德稍微闪避了一下,但是没有很大的动作,好像很快的看了看乾万帝的脸色,觉得他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于是小心翼翼的对他笑了一下。
乾万帝愣了愣,突而一把抓住明德,用力之大手背都在不易察觉的颤抖着。明德眉眼皱了皱,但是一声没吭,只低着头看桌面,一个字都不说。
乾万帝觉得心里痒痒的,又有点疼,那种奇异的感觉顺着脉搏走遍全身,让他胸腔里都有种一跳一跳的感觉。
“明德,”他声音有点不稳的说,“其实你从来都没有那么恨我,是不是?”
明德默不作声。
“你只是心里有气,发完了就好了,是不是?”
明德偏过头去,然后被乾万帝一把抱了起来。这个男人很高大,以前打仗的时候拉满巨弓不成问题,明德对他来说真是不比一只小猫重多少了。
乾万帝抱着他几步走到内室的撒金软棉小榻上,把他按在最柔软的被褥上坐下,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半跪在榻边上,抓着明德的下巴盯着他:“——你乖一点,好好吃药,把身体养好了,在这里陪着我,好不好?”
——你陪着我,这个天下任你摘取,最美丽的风景和最富贵的宫殿都任你享用,最好的时光和最好的年华都任你挥霍,只要你乖乖的呆在我身边,好不好?
从庶出的皇子到太子,到登基,到位临天下,到坐拥江山,到四方俯首万国来拜……乾万帝李骥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过现在这样混杂着不安、忐忑、惶恐和隐约的喜悦。
上一次最高兴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两年前的深夜,得到了眼前这个少年的夜晚吧。
也是这样混杂着狂喜和沉醉,一直要深深的、深深的坠入最美好的梦境中去。
明德抿着唇,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李骥就这么耐心的等待着他,任凭时间在沉香缭绕的袅袅轻烟中流逝,任凭日色渐黄昏,恍惚间只看一眼,便已过去经年。
明德动了动,低低的俯下身,小心翼翼的、带着刚出生的小兽那样虚弱的怯意,试探性的在乾万帝额上吻了吻。
那只是个不带任何情欲意味的纯粹的接触而已,乾万帝却觉得自己全身都要烧起来了。那股生生压下来的火蹭的一下把这个正直壮年的皇帝燃烧殆尽,好像连思考都不会了。
乾万帝一把把明德按倒在榻上,疯狂的顺着他鬓角的皮肤吻下去,连耳后一块小小的柔嫩的皮肤都没有放过。记忆里美好的愉悦从心底泛出来,带着比平时的暴力更甜美的味道。
“明德,明德,”乾万帝叹息着说,“为什么总是要伤害你自己呢,为什么你总是维护其他人呢……咱们两个难道不能好好开始吗……”
突而他听见一阵细弱而压抑的抽泣,渐渐的破冰一样,从静寂的室内渗了出来。
“你哭什么?”
乾万帝用手去拭去明德眼角的一点潮湿,想想看又觉得自己的手太粗糙了,于是小心的用枕边的湘绸轻轻的擦他的脸,“——你哭什么?怎么了?”
“……你……你能不能不要杀掉太子……”
乾万帝猛地僵住了,明德很想压抑住哽咽,但是他抑制不住,几乎连说话声音都断断续续的。
“你要是想杀掉他们……我也没办法阻止你……但是如果我听话的话……能不能别杀掉他们……别、别杀掉他们……”
乾万帝僵在原地,很久很久都没有动一下。
……难道我这么长时间都忍受着他们,不是因为你吗?
如果不是你,还有什么别的其他的原因让他们好好活到现在吗?……
乾万帝慢慢的抱起明德,用力的把他哭泣的脸埋进自己怀里去。孩子一抽一哽的,每一个破碎的语调都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的割在他心里。
很久以前乾万帝还是个庶出的皇子的时候,曾经看到过父皇宠爱东阳王的母亲王贵妃。那才真是三千宠爱于一身后宫佳丽无颜色,甚至连王贵妃咳嗽一声,都有无数人跪在脚下无限小心的侍奉着,生怕委屈了她一点点。
很久以来他一直都有一个想法,如果他找到了自己最宠最爱的那个人,他一定要立她为皇后,一定要把全天下所有的财富和所有的美好都堆到那个人脚下,任他摘取,任他挥霍。他要让自己最宠最爱的那个人永远都不受一点委屈,他要让那个人站在天下最尊贵的高度上,没有任何人能违悖那个人的一言一行。
然而现在,他最爱的那个人,委屈的、柔顺的、想说又不敢说的,带着病痛和虚弱的身体,小心翼翼的收敛起所有锋芒,恐惧又强压着恐惧的乞求高高在上的皇帝不要再伤害自己。
那个人已经再受不得一点伤害,甚至连一点轻微的痛苦,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乾万帝不断的亲着明德的眼梢,吻去他的眼泪,不停的低声哄劝:“没事了……没事了……我不会杀太子的,我怎么会杀他呢,不过是给他个教训罢了……”
明德抽噎着问:“你会要我不去江南吗?”
乾万帝一愣,然后低声说:“不会,你要去哪里就去好了。”
“真的吗?”
“真的。”
就像两年前的晚上,他问:你会杀我吗?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哦,自己当时说: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