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二)(1 / 2)
“阿姐方才说,早就对……对我的……”秦宛月眼睫半垂,嗓内有些发涩,慢慢吐出一个个字眼,“对我的死讯存疑?当时,秦家传信是怎么说的?你这些年,又是怎么猜测的?”
“太和十四年,三月初七……对吧?春闱三月十八开场,你们赶着要走,临行前鸣玉舍不得你,你们两个孩子站在码头上抱头好一阵痛哭呢。”萧明熙勾起唇角涩笑着,声音低靡。“我记得很清楚,是三月二十九,噩耗传来,祖母当场就晕死过去了,醒来后就得了痰迷之症。当时父亲刚从云滇做了趟生意回来,正在家休整,一听见消息立刻带了我们姐妹启程赶往尚华。”
“姑父出来迎父亲,憔悴得我都认不出来了,两颊凹陷……情绪也不稳定,当即就被父亲劝入房中歇着,外面只剩了你哥哥招待吊丧之人。据他说,三月初十,船过凤江白沙渚,当晚收帆,因白天旅途遭遇险情,人人疲惫,草草收拾后,船工随人又买了酒压惊,睡得一个比一个沉,独他一人觉轻,睡到半夜隐约听见异响,冲上甲板看时,你已在水中挣扎,似是悄悄玩水不慎失足。他连忙呼救,怎奈喊醒众人后为时已晚,况且那一带支流繁多水势湍急,船工百般打捞也没结果……”
秦宛月定定看着她,双唇瑟瑟地笑起来:“原来……原来是我因不听劝而落水,还真是……自作自受!”
萧明熙不忍直视她扭曲的嘴角,轻叹一声道:“他就这么说着,又情绪激动起来,直说是他害死的你,带累得鸣玉也跟着哭,想是动情于你二人的兄妹情深,根本忘了动脑子想想,你是会水的。”
“我冷眼看着,他的确是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竟能流泪,可眸中没有一丝一毫能称为悲痛的神色。我一直不喜欢秦雅之,凡是出自他口的话都不愿轻信,而且事发时仅他一人亲眼目睹,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也只有他心知肚明。更何况他因自己身世,必然一直心存怨恨,我始终不能相信他在你溺水这件事里真的是干净的……”
“这么说阿姐知道他与我并非同胞兄妹?”秦宛月凄楚地看着她,“阿姐也早就看出来,他心怀不忿已久?阿姐什么都看在心里,却什么都不告诉我。”她越说越激动,泪水盈眸。“既然阿姐都清楚,为什么不早提醒我,告诉我要离他远点?我但凡早些提防,也不会沦落至此;我但凡早知道些,也能收起那……那傻心思!……”
“我早告诉你你会信吗?”萧明熙清冷的声音打断她,“依你从小对他崇拜依赖的样子,若听我这么诋毁你那至高无上的哥哥,早就生出怨恨不认我这表姐了罢?”
秦宛月怔怔的,双唇不停发抖,眼泪噗哒哒掉在缎衣上,终于茫然笑着,飘忽道:“是……不怨旁人,是我那时太傻……”
萧明熙看她如今迷乱的神情,哪有半分当年顾盼神飞的样子?心里不由阵阵钝痛,她轻握住秦宛月两只冰凉的手,抚慰道:“现在都好了,咱们姐妹能再见面就是不幸中的大幸。月儿,告诉阿姐,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宛月双手一颤,两道密长的睫毛扑扇了好一阵才合上,随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以极低的声音道:“阿姐,你只需知道,是哥……是秦桓,亲手将我害到如此田地。至于详情……我今天出来待的时候够久了,以后方便时,再一一告诉你。”
“好,阿姐不逼你。”萧明熙摸摸她的胳膊和肩头,眉心紧蹙,心疼道:“月儿,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啊,竟瘦成这样?倘若姑母……”她慢慢噤声,秦宛月已扯出一个笑容,幽幽道:
“阿姐,事情都过去了,你就是心疼又有什么用?我还好,越王对我很照顾,府里也没人欺负我,你不用担心。阿姐,你们何时搬来的南瑜?”
“五年前过来的,因父亲近几年常在西域北疆,我过来好照应南边生意,中原的商铺也是我管……”听萧明熙说着,秦宛月沉默半刻,轻轻道:
“对了,可有——”
“若是知道你大难不死,父亲不知得多高兴!……”萧明熙似是无意地打断她,又连声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是要一直待在南瑜做这个郡主么?”
“我不过是借享郡主之位带给我的保障,至少能不再为人奴婢,万事能挣得一分余地。”秦宛月眼眸微沉,“我想寻找时机,回去……问个清楚。”她顿了顿,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个萦绕于心已有七年的问题:“阿姐,你可知他生母是怎么死的?”
萧明熙皱眉沉声道:“我也不太清楚,毕竟当时还小。那件事在秦萧两家也不甚光彩,极少有人提起。依稀听说,苏氏好像原是个奴婢,不知为何获罪,又说自缢了。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秦宛月垂首,手指轻轻揉搓着轻纱袖管。微寒的春江边,他亲口说从未把自己当妹妹看待,言辞间明显将生母亡故的悲痛和愤恨一并倾泻在自己头上。她为此挂心了七年,时常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苦想: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素未谋面的苏氏究竟是冤死还是罪有应得?最主要的是——自己被他恨了这些年,到底该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