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一)(2 / 2)
顺德顿时耳根通红。夜宴上的演奏情形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所谓删减是遗漏,改动是手误,且秦宛月的言外之意她也听出来了——炫技、油滑,背离原曲意境,你有什么好自夸的?她双颊红了又白,指着秦宛月怒道:“放肆!上官宛,你竟敢——竟敢——”
秦宛月诧笑:“堂姐为何这般动怒,难道云韶说错了什么?”
顺德瞠目半天也没说出个理由,心中愈发恼羞不已,当即一步上前挥手就打,却被红衣横身过来截住。她更加愠怒,反手一掌再被避开。几人眼见顺德面红耳赤,用力甩开红衣攥住自己腕子的手,怒声叱骂:“贱婢!竟敢阻拦本郡主,你脑子里还有‘本分’二字么?!”
红衣松开手挡在秦宛月身前,紧盯着顺德道:“娴郡主,奴婢斗胆说一句,我家郡主虽然称您一声‘堂姐’,但论生辰,您也只比我家郡主年长半个月,就算我家郡主有冒犯之处,也不当动手。何况奴婢耳听目睹,我家郡主并未口出不逊有不当之举。奴婢拦您一为护主,二来也想请娴郡主消消气,有话好说,莫要伤了两府和气,奴婢自认为正是尽了本分。”
顺德瞥一眼秦宛月:“和气?她原本不过是个没父没母的丫环,本郡主责罚是她的脸面,便是打了,也伤不到两府和气!”
红衣面色渐变道:“我家郡主与您一般也是正三品御封郡主,娴郡主,还请慎言。”
顺德只觉红衣身后淡然而立的秦宛月格外刺眼,遂讽笑道:“我倒听说有人福薄禁不起这般隆恩,天天犯病。本就是个草芥命,纵然看了一堆圣贤书也是白搭,还硬要有的没的往身上揽名声。‘过犹不及’,万事都讲适可而止啊!云韶,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秦宛月面色苍白,默不作声。红衣两手早抖起来,气急道:“娴郡主,您自己倒是适可而止罢!我家郡主对您一向恭谨,倒是您,每次见面气顺则视若无人,不顺则出言讥刺,我家郡主究竟哪样得罪您了?”
“你敢质问本郡主?!”顺德一推身边战战兢兢的小嬛,“香芄!……掌——”
红衣不容她说完,抢白道:“奴婢细想,娴郡主今日上门撒气,是不忿于我家郡主在皇室贵女间的拔萃文名罢?恕奴婢直言,我家郡主虽然父母早亡,碍不住天生毓秀心思聪颖。如今遍传称颂云韶郡主文采斐然,实不相瞒,我家郡主对这些根本不稀罕。自己才华如何自己清楚就行,没必要依着外人定论,也就那些金玉在外实则败絮之人,才在乎世人几句评语。”
顺德不可思议地瞪着她,迭声叫道:“香芄!还愣着做什么,给我狠狠地掌这个贱婢的嘴!”
“娴郡主,吴王妃娘娘逢人便说您人如其名,最是娴静,奴婢怎么觉得郡主现在的举止,跟娴静二字可挨不着边啊。”
一股热流猛地撞上顺德鼻尖,她面色青白双唇直颤地丢下一句“你等着”,跺脚旋身带着小嬛忿忿而去。红衣撇撇嘴,转头向秦宛月道:“同是王府郡主,相比之下,长郡主竟显得格外通情达理了呢!郡主,奴婢就奇怪了,顺德郡主到底仗着什么敢这般口无遮拦?”
“还能仗着什么……仗着父兄宠爱呗。”秦宛月说着,早忍不住,回身一把扶住棵树猛咳起来,直咳得面泛红晕,双眸氤氲。红衣大急,连连抚着她后背道:
“定是方才站着没动又招风了!郡主快些回去罢,奴婢让厨房熬碗姜汤送过来,赶紧喝了想必能驱散化解掉。”
“无妨,在这儿稍坐一会,反正有人来找。”秦宛月说着慢慢走上敞厅,寻一处向阳石凳扶膝落座。见红衣不解,她不忙回答,只静静望着疏离净枝,半晌问:“红衣,你那般顶撞上官娴,不怕她告到母妃面前么?”
“奴婢从来没怕过事!若因怕而任凭他人欺辱,一辈子就只能畏畏缩缩,听人摆布。何况要我眼看着娴郡主诋毁你,我还是红衣么?”
秦宛月看看她,眼睫轻垂,语声极低:“‘过刚易折’,有些事,并非凭一味刚正就能行得通。”
红衣没听真切,但觑她面色也能猜出几分,遂道:“你今日一切荣华,都是去年夜宴舍命换来的。别人做得郡主,飞扬跋扈,你又有什么好顾忌的?阿宛,你一向行事小心谨慎,旧年在人辖下倒也罢了,如今既登郡主之位,何苦再这么委屈自己?现在有的是人维护你,长郡主、娘娘、王爷、宫里殿下,你若不拿出郡主姿态,那起人照旧低看你!”
秦宛月脑中闪过几副旧年残景,双唇紧紧绷起,眸色幽暗。“我如何不懂……”她轻声道,“我若真是上官氏的人,自然好办;可你也清楚,我不是。这郡主名分……”有大利,更有大弊。她眼下能做的,就是努力维持这得来不易的尊荣并稳固住,再慢慢筹谋回楚事宜。心思急转下,她只觉脑仁隐隐发疼,不由蹙眉向后靠在廊柱上,缓缓吐出一口气……真的累!她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身边能有一个完全可信、行事稳妥又能出主意的心腹丫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