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一)(2 / 2)
“没什么,母妃……”秦宛月生生压下心底那股突如其来的酸楚,温柔地笑道,“只是坐了一路车有些累了。母妃可要再抄经书么?菩萨生日时母妃许下的愿,怕是还没结罢?刚好儿臣回来了,就让儿臣抄好了。”
王妃慈爱地笑着,命佛珠将经书取一卷给小郡主做样子。之前秦宛月也时常向王妃要求抄经以表孝心,但这次她主动揽下抄写三十本经书的初衷,是为了母亲。
都说被害死的人,死后冤魂常游荡在阴阳两界黄泉河畔,为心中的怨念耽留不肯离去,这样的魂灵叫孤魂野鬼,死后不入阴司勾销生簿便不能投胎转世,除非在世亲人为之积攒功德——自从得知母亲遭秦桓毒手,秦宛月每晚都梦见母亲两眼空洞披头散发地站在窗外,唇角滴血茫然地看着她,直到自己惊呼一声直坐起来,身上寝衣早被冷汗浸透。
秦宛月夜里不得好眠,五更醒后略一梳洗即开始抄写,除去《度亡经》又暗自抄录《观音经》、《法华经》,准备悄悄散出去,为母亲积阴德。如此一番折腾,到四月末时已瘦脱了形,两颗乌黑的瞳仁在苍白凹陷的脸颊上显得格外大,相比往日的翩翩仪容,简直天上地下之别。两个身边丫环急得也跟着憔悴了不少,红衣更是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每天变着花样下厨,只盼她能多吃一口饭,少写几个字,秦宛月只是我行我素,最后闹到王妃面前,她也不过默默地看着惊急交加的王妃,眸中尽是凄婉,看得王妃满腹责备说不出口,只能不住叹气。
“……佛说是普门品时,众中八万四千众生,皆发无等等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
秦宛月喃喃念着,搁下狼毫小笔,疲倦地揉着眉心。几近不眠不歇埋头抄录半个月,总算赶在母亲冥寿前抄完了。她起身缓步踱到廊上,乍一看到满院日斑微觉晕眩,不禁扶额定神,再抬眸,看见一名妇人走入院中。
正月间红衣受罚、秦宛月严惩司云之事无人不知,赵夫人更借机大肆整顿府内种种阴风浊气,大多旧人均被牵连,或卖或逐,待一切尘埃落定,剩余的丫环仆妇们再没一个敢小瞧西院半分。今日来的这名妇人当日也曾袖手旁观过红衣被司云讥嘲,当下一见秦宛月便急步上前恭恭敬敬叫声“小郡主”,秦宛月无意拿乔,将人让至屋中,命红衣斟茶。
“多谢郡主!”媳妇忙不迭地接过,又悄声对红衣说句“有劳姑娘”,遂回道:“过几天便是娘娘寿辰,府中旧例郡主也是知道的,奴婢今日奉娘娘的命来……”她翻着手中卷宗,“小郡主院中该当放出去四名,凝云姑娘、红衣姑娘,还有妍儿和榴华。”
“红衣年纪尚轻,不如放秋苇出去罢。”秦宛月淡声道,一扬下巴,“秋苇明年就十八了,也该放出去嫁人了。”
媳妇连声应下,奉上卷宗,请她再选两个近身侍奉的。秦宛月的指尖从一排人名上滑过,最后在“寒竹”和“青柳”名字上点了点。
“郡主……”媳妇为难地笑着,“青柳姑娘年纪太小难免做事不周到,且隔一级升做近身侍奉,怕是有些不合规矩吧?”
“红衣当初不就是隔级升调的么?年纪小不碍事,看她还算伶俐,仔细调教着便是了。”秦宛月眸中含笑,语气却不容置疑,“就是这两个了。有劳你大暑热天跑过来,红衣——取几吊钱来,让这位奶奶买些梅汤去去暑气。”妇人领了赏,满口道谢地回去了。
次日,原先屋里两个大丫环收拾好东西领了赏钱谢恩出府,寒竹便带着青柳,将衣物被褥搬入了西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