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二)(2 / 2)
萧明熙沉思片刻幽幽道:“也只能如此了……传令下去,让各处线人都管好嘴。不只是父亲,还有阿玉那边也不得疏忽。王妃死因详情,绝不能让父亲和阿玉知道半分。”
孟昀连忙应命,即刻就要去周知众人,却被萧明熙叫住。她先是沉默半刻,昔日凌利果决的眼眸暗淡飘渺,似乎看着孟昀,又似乎略过他看向身后的虚空,接着喃喃道:
“阿昀,你说……要是阿月一直留在南瑜,她的结局应该比现在好百倍罢?”
孟昀思忖着迟疑道:“属下不知……但以王妃心性,若忍下与侍郎的深仇大恨留在南瑜,只怕会郁结在心,恐也难得长寿。”
萧明熙黯然一笑,轻轻摇头:“我是说,倘若那年我没带着阿玉迁到金陵小住,阿玉就不会跟阿月相遇,阿月也不会与我相认,更无从得知姑父姑母死因……她会有不甘,却只是秦桓负了她兄妹情谊的不甘,慢慢总会随时光淡化的。那样她便可以平平安安嫁人生子,安稳终生……而不是现在这般,纵使大仇得报却落了个初为人母便撒手人寰……阿昀,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孟昀看着她茫然悲戚的面容无从安慰,轻声道:“……我不知道。也许罢……”
话音未落,书房门被蓦地推开,萧鸣玉大步跨进来,屋中阴郁的气氛让她提着的心陡然一沉,她冲到萧明熙面前颤声问:
“阿姐,我听人说月姐姐死了?……是不是真的?阿姐!是不是……真的?!”
萧明熙看着妹妹强作镇定满怀希冀的眸子,再忍不住,捂着眼默默流下泪来。
萧鸣玉心里顿时明了,顷刻放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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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二十五年三月二十,新婚不出一年的庆王妃上官氏薨逝,于府中停灵七日,赫赫皇子府上厅改作停灵堂,满府举白戴丧,超度声日夜不绝。奶母抱着刚出生尚未满月的小世子跪在棺椁前,婴儿的啼哭在诵经声中显得格外微弱。
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纷纷登门吊唁,无不痛心哀悼。谁不记得去年那场大婚,十里红妆过皇城,筵宴大贺无绝休,多少人感叹过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却不想转眼间已是天人永隔。等见着接待吊唁来宾的庆王,众人慨叹更甚。三皇子曾是何等俊朗人物,盘龙锦袍白玉冠,往来朝堂落落自得,正应“龙章凤姿”四字。如今哪还有半分先前的英挺飞扬?满脸憔悴,眼中落落,透着一抹孤寂凄清。
七日后,庆王亲自扶灵送棺入土。秦宛月身为南瑜公主兼皇子妃,乾帝特许庆王以最高规格办理丧事,允棺椁安葬于皇家寝园奉安陵中,沿途有礼部设祭棚四站,均有珍酒奠礼以祭棺。时值三月末,城郊水泽映着碧蓝天空浮云飖飖,丛丛芦苇初生新绿一片盎然,衬得这支丧队分外苍凉,一站站祭棚过时,举哀嬛婢伴着祭奠乐音齐声高哭,惊起野鸟一片,沙嘎叫着盘旋飞上空中。
三日后丧队到达皇陵下,早有礼部工部官员等候,一时将棺椁请入暂安所停放,等待礼部拟定的吉日下葬。
入土封棺这日天色阴沉,礼官在祷告仪式后取出祭文恭读,四面鼓乐齐鸣,哭声不绝于耳,压得礼官诵读声几不可闻。山中吹来的风悠悠降临寝园,卷起庆王丧服一角。他站在祭台前近乎木然地看着眼前一切,目光游离着飘向空中某一处,脑中掠过同秦宛月一起的点点滴滴,最终停在洞房花烛夜——自己满心欢喜地掀开盖头,新人螓首蛾眉低垂眸,一笑宛若百花生……谁曾想昨日情思犹在耳,今朝黄土葬故人。
火焰腾地烧起,庆王缓步走上祭台接过礼官奉上的祭酒,反复三次浇在棺椁上,随后礼官将纸锭仪仗等祭品依次投入火中,灼灼火光下,八名夫役抬着棺椁一步步走下墓室,后面由王府嬛婢捧着陪葬礼器依次随上,待最后众人退回,庆王在礼官高呼“封棺”声中浇下一盏酒,役卒纷纷上前,落土封棺。庆王看着黄土一点点埋上穴口,眼前一阵恍惚,好似有什么东西离体飞升远去。他不由阖眸,耳畔但闻祭乐声悠悠回旋。
风起西山,园树飒飒草叶飞旋,好似天地间万物消遁仅余这支丧葬队。墓口彻底封住,役卒们吆喝着竖起石碑,自此大楚皇陵寝园中多了一座灵寝,供人凭吊,供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