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2 / 2)
“傻丫头,主上断了你的念想也是为你好。痴念太深的人,总有一日会被这痴念所害的。”尉迟无奈叹息道:“十年了,主上从一个行伍之末的人一步步爬上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有一日可以匡复楚国大业吗?他的苦心孤诣,容不得半点差错啊。”
慕寒听尉迟缓缓说完,片刻沉默之后点头道:“慕寒明白了,以后会尽心尽力辅佐主上,不会再做傻事了。”
尉迟望慕寒一眼,起身道:“这样最好不过,你好好将养伤势,老夫先告退了。”
暮春四月,烟柳江南时节。慕寒坐在一座小小的坟前,望着墓碑上一排明明白白地写着——长姐慕云之墓的小字嘘唏一声。在墓碑的下面,摆着一丛白色的花束。慕寒知道,每年慕云生辰,霍寻总会来一次。
远处仍有女孩子们嬉戏打闹的声音,她伸手抚摸了一下那块冷冰冰的石碑,闭着眼睛想象着那个永远快乐,爱笑的女子的音容,轻声道:“今天是你的生辰。”
“你走了,你也永远带走了他的思念。”
“他永远想着你,你满意了吧?”
慕寒把那些花束踢得远远地,漫天花瓣纷飞,如同下了一场花雨一般。她羡慕,她嫉妒。哪怕她知道自己竟然在嫉妒一个死人,这听起来有多么的荒唐和可笑。
慕寒声嘶力竭地吼出来:“我告诉你,我恨你!哪怕你死了我还是不会原谅你!”远处仍有女子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传来,仿佛也没有很久,慕云也就这么对她笑着说,我会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和她相守到老。
她掩面哭着,抱住那块冰冷的石碑,闭着眼睛轻声说:“慕云,我真想你。”
慕寒回去以后就一直病着,时好时坏。有时候发烧烫的吓人,有时候冷的浑身哆嗦。大夫请了一个又一个,药也吃了一副又一副,慕寒的病也时好时坏,丝毫没有起色。
霍清婉喂了慕寒一碗汤药,扶着她躺了下去。她质问着一旁的大夫:“大夫,这药吃了一副又一副了,怎么还是不见好?”
大夫捏了一把汗,毕恭毕敬道:“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霍清婉蹙着眉头把药碗放下,随着大夫出门。大夫先是躬身一礼,道:“小姐,恕草民实在是无能无力。慕姑娘的病,怕是病由心起,恕草民实在是无药可医。”
“你说什么?无药可医?”霍清婉闻言脸色突变,“简直庸医!杜管家,送客!”
杜管家好声没好气地把大夫赶出去,安慰道:“慕寒姑娘武功高强,怎么会像他说的这样?小姐别担心了。咱们再请尉迟先生来看看就是了。”
霍清婉轻声叹息,“我已经着人请过了,尉迟先生出门了。门童说没有几个月是断断回不来的。”她骤然有些心酸,“罢了,我去找哥哥来再陪她说说话吧。也算是好歹十年的情意......”
霍寻从军营里巡视回来已经是深夜,那边霍清婉已经传信过来说慕寒快要不行了。霍寻微微惊疑,还是抽身回到京城。
他策马回府之事已经临近子夜,霍府里面仍是灯火通明,家丁侍者一排排站在门口恭候着霍寻。霍清婉眼睛哭的红肿,她看见霍寻仍是一身铠甲知道他得了消息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就赶回来。
霍寻忍不住呵斥道:“都杵在这里做什么?慕寒呢?”
杜管家连忙引霍寻到慕寒房中,迎面而来的药香和满屋的苦涩气味隐隐昭示着什么。他进去看了一眼慕寒,慕寒已经是瘦的脱了形,脸色苍白的吓人。一只蜡烛在一旁安静地燃烧着,衬得屋子里暗暗的。
霍寻走近一步,攒起眉头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慕寒挣扎着要起身,被杜管家一把按住:“好孩子,都病成这个样子了,就别拘泥这些了。”
“杜叔你出去。”霍寻沉沉下令道。
杜管家看了一眼两人,无奈退了出去。
慕寒气若游丝,她轻轻道:“生死有命,主上又何须强求?”
“命?”霍寻蓦地笑出声:“你可以相信命,但是绝不可以屈服于命。”
慕寒沉默一会,剧烈地咳嗽起来。霍寻望了她一眼,沉沉道:“就这么死了,慕寒,我为你不值得。这么多年来,你到底在芥蒂些什么?慕云死了,你也要向她一样用死亡宣告你的存在吗?我从不曾把她和你做比较,你比她优秀,你比她沉稳,你身上的闪光点我都看见了。我信任你,把你当做最可靠的人,你到底,还在想什么?”
“我不曾在想什么,只是在愧疚慕云的死。”慕寒咬着嘴唇道:“仅仅——是在愧疚而已。”
提及慕云,两人都有些沉默,霍寻转身道:“你若还是因为她觉得心中有结,那我也不能强留你。好好养病,病好了我就安排你离开这里。以后忘掉我,忘掉这些,好好活着。”
他关上门出去了,并未离去,而是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久久不说话。
慕寒忽然想起来,当她第一次见到霍寻时,霍寻拉住她的手,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当他们流落在外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干粮分给她,把自己的衣裳给她遮寒。当她因为练功夫老是不到位时,他每天陪她过招,不厌其烦的纠正。当她第一次圆满的完成任务时他的欣喜和欣慰......慕寒透过窗户看着他孤峭的背影,当慕云离开的时候,他就是这么站在外面一声不吭。
他的难过,他的伤痛,从来都不肯言露于表。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那根蜡烛燃尽了,直到天边露出一抹微光,府里的下人开始忙碌起来。她有些心酸地起身,打开了门。
霍寻听见动静回过身来,慕寒道:“主上,慕寒没事了。”
“没事就好,好好将养着,我先走了。”霍寻难得笑一笑,转身离去。
慕寒站在那里,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说傅贵妃名义上是请诸家小姐来赏荷,可有心思的人家早明白这是要给年及弱冠的祁王择妃。自从霍寻一战成名之后就大有和太尉萧寂平分秋色之势。朝中看似波澜不惊,某些势力已经开始悄悄变化着。不少人家刻意给女儿打扮一番,期许着能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顾镜辞侧头想了一会,指着那件白色的素纱湘裙道:“就这件吧。”
侍女诗意闻声有些不满,撇了撇嘴道:“小姐莫不是不知道吗?外面人都盛传此次乃是祁王殿下择妃呢。奴婢知道小姐哪样都不差,自然不必刻意。可是多多少少我们也不能在气场上输给人家。”
顾镜辞重重地把茶杯摔到桌上,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严厉:“放肆!你倒管起我来了?宫里头的事情,岂是你我可以评头论足的?若是教人听见了,十条命也不够你赔的!”
诗意吓的一个哆嗦,连忙跪下拼命磕头:“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她不知道平日里温柔娴静的顾镜辞为何会性情大变,只得连连求饶。
顾镜辞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泠然道:“以后别这样了,自己去领罚吧。”
诗意大惊失色,不知道一向宠着她的顾镜辞为何突然如此,只得讷讷退下。
长春宫靠近宫里的菡萏苑,里面种了大片的芙蕖。还未见芙,却能闻见满园香。昨夜一场小雨过后,还残留些许凛冽的冷意,半舒半卷的荷花被清水冲洗的干干净净,卷了一层淡淡浮动的清香在里面。
远见着一片姹紫嫣红的莺莺燕燕,顾镜辞还未走近就看见一团绿意迎了上来:“你迟了不少,亏得贵妃还未来,不然指不定惹出什么乱子来。”
霍清婉着一身水墨绿色的曲裾深衣,衬的人越发清丽出挑。
“怎的,贵妃未到?”顾镜辞闻言不禁微微蹙眉道。
“是啊,她还吩咐人带话说让咱们自个儿玩。”霍清婉微微一叹:“你是没有瞧见她们刚刚那副样子,我一言不发她们一个个对我熟视无睹。有人称了我一声“霍小姐”她们一个个比谁都殷勤。这会子不知道暗地里怎么骂我呢!”
“莫非清婉你不想做王妃吗?”顾镜辞略略迟疑,半带着有些虚无的笑容。霍清婉对于秦烨的痴情绝对不容小觑,上一世更是令她狠下心来对付自己。
霍清婉嘴角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你不想吗?”
顾镜辞不着边际的回答:“想或不想是一回事,能或者不能却是另外一回事。”
荷香阵阵袭来,带着清凉怡人的南风吹过。“镜辞你所言甚是。”良久,初夏的风卷起轻薄的绿裙纱衣,霍清婉轻声叹息着回答。
顾镜辞轻嗤一声,道:“清婉,你先过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霍清婉看了她一眼,微笑着点头离去。
顾镜辞兀自沿着曲曲折折的荷塘走着。
蜻蜓点水,含苞欲放的荷花被昨夜细雨冲刷的干净,亭亭玉立,婀娜多姿。高高低低的荷叶凝起一道绿痕,随波灵动。万千绿意之中,却见一袭青袍缓缓踱步而来。顾镜辞转身欲走,却无可奈何地被叫住:“顾小姐。”
顾镜辞低眉顺眼,敛裾施礼:“霍将军。”
霍寻一身石青色长袍,内敛的石青色更衬的人老气沉稳。长身玉立,更似挺拔苍竹。眉眼之间一点落寞若隐若现,他轻声道:“真巧,又遇见顾小姐了。只是顾小姐似乎有些怕霍某,不知为何。”
顾镜辞一袭白裙,飘逸而灵动,更显得人似荷花一般干净。她淡淡道:“将军神威,民女不是怕,而是悲。”
“悲?何来“悲”字一说?”霍寻举目望那满池田田的叶子,悠悠笑道:“顾小姐觉得霍某哪里可悲呢?”
顾镜辞陡然惊醒,强掩下心中的慌乱,轻蔑道:“身在高处,处处算计。人与人之间不能坦诚相待,自然可悲。”
霍寻微微眯了一双星目,负手而立。许久,他忽的出声:“小姐人美如芙,不知小姐爱芙吗?”
“爱,却是比不得。”顾镜辞亦是抬首望去,满世界的繁花似锦,鲜艳动人。她幽幽苦笑:“芙自是清雅无比,干净美丽。民女只是一个粗鄙之人,比不得这池中芙。将军太高估民女了。”
霍寻目光忽的一暗,望着那流云清浅一叹:“霍某曾经遇见过一个女子,她亦是如小姐一般回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能让将军惦记这么久的,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吧。”顾镜辞听的那声音有些怅然,他身边的那一对慕姓姐妹先后为他而死,这事情无一不与秦烨与她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