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2 / 2)
自己真的能像个平凡人般走在阳光下,平凡地和某个人心意相通,过着平凡普通的生活吗?
即使失去记忆,还是记得过去平凡的日子是什么感觉。这一类的概念并没有失去,而且还会想「回去」。真是不可思议。
要是能有一天突然「啊?我至今都在干什么啊?」地想起一切,那会是最好的状况了吧。最好顺便来个快乐大结局,在笑容与欢呼声中撒着花瓣,被主治医生和护士们鼓掌送出院,自己则一边回头看他们一边用力挥着手,回到家人和朋友的怀抱之中。没错,就像从恶梦中醒来一样。
恶梦……是恶梦啊。
不知不觉,路兰在黑暗中短短叹了一口气。不管这是恶梦还是什么,只能这样活下去了,独自一人在黑夜中这么想。
隔着窗玻璃的黑暗之中,现在也正闪烁着光芒。
(说真的,那到底是什么啊……)
大前天、昨天、然后是今晚。不管怎么眺望,还是想不出那到底会是什么。天亮之后,就算想趁复健时顺便去看看也不能如愿。那位物理治疗师随时都近距离站在能支撑自己身体的地方,要支开他是不可能的……干脆请他一起去好了?不行吧。在复健途中说什么「要不要和我一起到树丛中找寻谜样发光体?」这种事不可能获得允许吧,只会让自己更加被认为脑袋有问题而已。
稍微转动脖子,抬起脸,看见枕边的花韭已经枯萎了。寂寞地低垂着头,白花俯瞰着自己。
那姿态简直就像是个垂头站立的女子,自己果然做了很对不起她的事。
口中轻轻说着「抱歉」,视线再度回到那真相不明的光芒上。
(会是什么照明设备吗……即使如此还是很怪,在那种地方,又那么小,没有意义吧。)
再说,只有像这样从这间医院的窗户往外看的无聊家伙,才可能察觉那里有光,而一般的住院病患都过着早睡早起的规律生活,这个时间大家早就睡着了。
住院病患加上有失眠倾向,但因为不想被怀疑精神不健全而不想拿药吃的家伙。如此狭隘的条件范围——符合的人也只有路兰了。那么,那专程展示给自己看的光到底是什么?是哪里的谁,出自何种企图这么做的呢?
(……该不会是某种讯号,或是谁在发送暗号吧。暗号?会是暗号吗?为了让我知道什么……不,不会吧。该不会是……可是……)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那跳跃般明灭的光点动态,看起来就愈来愈活像是希望被自己发现似的。
路兰屏气凝神,仔细观察。
光好像在说:喂!
这里、这里!你看见了吗?你发现了吗?光芒仿佛一边这么叫着,一边闪烁。
不,不可能有这回事吧。怎么可能。这未免太蠢了。要是让人家知道自己心里想着这种事,绝对会被当成危险的疯子。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自己可是正常人。只要发生意外时的冲击没把脑子撞坏的话,自己可是个正常的普通人。
拼命打消自己荒谬的念头,路兰仍忍不住起身。
明灭的光芒左右摇晃,像是察觉路兰已经发现自己一般——突然增加了。
「呜喔?」
惊讶之余,忍不住喊了起来。
就在路兰眼前,那微小的光芒突然分裂成两个,增加了。就这样交错蹦跳着,有如跳舞,明灭的光芒时而闪现,时而合而为一。
「咦、咦、咦……?咦咦咦……?」
要是旁边有人的话,现在自己在他眼中一定是一副傻样吧。可是,因惊吓而痴呆的表情已经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瞠目结舌的程度,甚至感觉瞠大的眼眶都痛了起来。毕竟,怎么会有这种事啊。这下真的是莫名其妙了。
谜样的光芒是给自己的暗号,正呼唤着自己。为了让自己发现它的存在而死命地闪烁。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发生吗?
路兰终于忍不住下了床。
赤着脚,蹑手蹑脚正想走动时。
「唔……!」
搞砸了。
把枕边插着花韭的杯子给碰掉了。幸好杯子只是塑胶制品,连声音都没发出来,也没摔破,只是水全都洒光了。慌慌张张地从湿答答的地板上捡起白花,单手紧握着,收拾的事就等会儿再说吧。
紧抓着哀伤枯萎的白花走向窗边,用力拉开卡紧的窗子。
瞬间,一阵初夏夜晚的青草味猛然涌进室内,甚至让路兰整个身子往回倒退了一点。全身很快被那气味包裹。空气满中是浓浓的草木气息,加上雨后的气味,以及夜空清澄的味道。深呼吸了两、三次,每次万里都感觉到自己呼出的气息中也沾染了有如濡湿石子般静寂的颜色与气味。
还带着湿意的风吹进室内,病房里原本沉淀的空气一下子清新了起来。米色的沉重窗帘如波浪般摇曳。
光还在闪烁。
仿佛发出「喂~」的声音呼唤着路兰。仿佛呐喊着:「我就在这里啊!」
我就在这里啊!在这里闪闪发光啊!如此传送着暗号。
可是,那到底是什么的暗号。自己又该怎么做。
在一切不明的状态下,路兰只感到心脏怦通怦通地加速。久站的双脚配合心跳颤抖了起来。呼吸急促,脑袋也开始发晕,连头皮毛孔都兴奋战栗。
单手拿着小白花,花已开始枯萎,又失去了维系生命的水,现在正可说是濒临死亡,成了一株等待枯死的植物。可是那被拔断的根部还是湿润的,总觉得只要赶紧插回土中,一定就能活过来。
「……」
再一次,看见了光芒。光芒依然闪烁。
又亮了起来。
「……真的是在呼唤我吗?」
那光。
「……是我唷?我这种人唷?什么都没有,像个空壳,任何人看到都会失望的,既恶心又可怕的……这个我唷?你呼唤的真的是这样的我吗?」
暗号的闪烁像是黑夜里的脉动。仿佛说着:是啊,是啊,是啊……
可是,我什么都办不到啊——这么想着,望着手中的花。这因为自己而被毫不留情葬送了未来的生命。
现在挽回或许还来得及。曾经一切都因「办不到」、「不被允许」、「会被觉得很奇怪」而放弃,只能颓然坐在这个牢笼里。但只要能离开这里,或许能挽回这家伙的生命。
应该这么说……好想离开。
现在,肯定地这么想。自己想从这里离开。想去寻找那光芒。想用力吸满整个胸腔的空气,想尽情跑跳,不需要被谁阻止,不用在意谁的视线,不须担心别人怎么想,只想以自己的身分跑出去。这么一来,在前方一定能找到自由。
在那里自由地活,做自己。
毫无理由,近乎愚蠢,然而却不断涌出的「预感」,使路兰内心一口气热了起来。
发光的暗号与呼唤,就试着去相信吧。想要试着相信,我想要试着相信啊。
——就去吧。
就这样,一个人去吧。躲开监视的眼光,抓紧那暗号,随心所欲地去吧。用自己的身行动,连手中低垂着头的白花看起来都像在点头称是。仿佛在说:嗯嗯!好啊!去外面吧!然后,把我救活吧!
那副模样看起来非常可爱,让路兰情不自禁嘴角上扬了。在深夜失眠的高昂情绪下,心想。
(……好!就去吧!)
决定了。
往外朝窗下窥看,离地面很远,三层楼的高度令人晕眩。抓着窗框,下意识向后退,脚也踮了起来。不过,已经决定了。
用力甩头,顺顺呼吸,用力弯曲膝盖,深深蹲下去。顺着这股气势用力弹跳起来,路兰从窗边离开。
轻轻关上窗户,窗帘也拉上。将拖鞋塞在睡衣领口内,单手抓着花,脚迅速移动。确实握好门把,小心注意不发出声音地转开它。推开门。将脸探出熄灯后的走廊,左右确认那里没有任何人在。深呼吸,让空气装满整个心口,压住要发出声音的心脏。
就这样,路兰从病房中赤脚踏出一步。
顺从自己内心的渴望,移动着双脚。无人的走廊上,只有紧急照明的绿色灯光静静发着光。路兰独自走在这样的走廊上。从地板上延伸到墙上的是自己淡淡的斜影。用脚趾交错点地,向前移动。
拼命克制自己因紧张而差点发出的喘气声,小心翼翼如同小偷般挪动双脚,谨慎地下楼。经过灯火通明的护理站前时则几乎是匍匐前进,还打算万一被发现了,就用「想帮花找水」做借口来度过难关。
穿过突出的护理站柜台下,身体贴着墙壁,祈祷不要有任何人跑出来,慢慢攻破这最大的关卡。一方面紧张得要命,一方面又觉得这么紧张的自己实在很好笑,路兰得拼命闭上嘴巴才不至于笑出来,从鼻孔发出「呼……唔……」的声音。一听这声音,不由得又想笑了起来。
(还差一点……)
强忍住想全力奔跑的冲动,为了不发出声音而紧绷,以打太极拳般缓慢的动作穿过走廊,目标是走廊尽头的夜间出入口。
像个刺客似的,用黑暗掩饰自己,停止呼吸。要是被人发现的话,一身病人专用的睡衣睡裤可是会让他毫无借口开脱。路兰一边祈祷(请务必保佑……)一边前进,像乌龟般伸长脖子确认前方状况。太幸运了,出入口处除了「如有要事请按铃」的告示外,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