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上)(1 / 2)
初秋的夜晚,一弯上弦月挂在西天。
邦邦,邦邦,更夫敲着梆子从西华门外的大长公主府边走过。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坐在府中桂花树下,小小的一团,像小狗一样抽动着鼻子,歪头透过桂花树的枝丫瞟了一眼月牙,恍然说:“果然月光是桂花香味的!”
“噗嗤”,有人在树后笑出声来。
“哎呀!”小丫头惊得跳起来,缩着肩膀捂着嘴巴看向声音来处。
一个比她高一些的小娘子,慢慢走出来,“别怕是我。”
小丫头愣了一瞬,细看她的服饰,立刻放下双手,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哎哟一声,“大长公主万福!”
“嘻嘻,你快起来!”大长公主伸出一只手拉她,“不必下跪,你姓什么叫什么?”
“婢子姓邱,生下来母亲就去世了,父亲一直唤我大姐儿。”
“原来你的母亲也去世了。”大长公主眨眨眼睛,换成笑脸,“你刚才跳起来的样子就像一头小鹿崽儿,我给你取名叫小鹿吧!”
小丫头连连点头,才要道谢,大长公主又改口了,“你的声音很好听,还是叫鹿鸣吧!”
小丫头连忙又行礼,“婢子谢大长公主赐名!”
“诗经上说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可我小时候听过鹿崽儿找不到母鹿时咿咿的叫声,就是这样...”大长公主说完,想了一下,把嘴角向两边扯开,从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尖声。
“真好听,婢子都不知道鹿是这样叫的,还以为是鸟儿呢!”小丫头鹿鸣也试着咿咿学了两声。
大长公主听了捂住嘴巴,笑个不停。
***
鹿鸣今年六岁,刚入大长公主府两月余。离家那天,父亲长长地叹口气,“大姐儿,你在大长公主府好好做事,不要惹祸。父亲也不要你的月钱,等你能放出来,就把你阿娘的嫁妆给你。”
廊下传来继母的大声咳嗽,父亲再不说话了,只摸摸她的双丫髻。
她并不十分难过,心里计较着,离开这个家,离开爱掐人的继母和弟弟,日子怎么也比现在快活。
她对父亲行了一个礼,还笑了一下,挎上那个瘪瘪的包袱,一扭身就跟着人牙子走了。那时的她,并不知道此后的十六年,竟再没见过他们。
进了府,鹿鸣才知道,大长公主也才八岁。
路上,她听一同进府的婆子们说,大长公主是官家的姑姑,她还一心以为大长公主是个老太太呢!
入府两个多月,她一次都没见过大长公主。虽说府邸并不大,内院算上她们这些刚买进来的小丫头,也只有四五十个侍仆和三个女官。
鹿鸣每天要练习行礼、走路、说话,学不好是不许到贵人跟前的。教习女官很严苛,但她并不怕苦,学得又快又好,极少挨罚。最高兴的是,终于每天都可以吃饱,还发了两套夏衣。
今天小杏故意踩她的裙脚,让她跌倒了,手里的铜盆哐当一声摔出去,手肘也被地上的沙石磨破了皮,她嗷的一声,跳起来一把推倒小杏,骑到她身上狠掐了一把她的脸,小杏登时大哭起来。
所有小丫头都被她的泼辣吓傻了,连教习罗女官都惊了一瞬,才想起让人拉开她们。
鹿鸣挨罚了,小杏也是。
女官前脚走,后脚她就一手叉腰,一手点着一同在廊下罚跪的小杏的鼻子尖,咬牙切齿,“倒街卧巷的横死贼!下回再敢下作,老娘弄死你!”那眼神语气和她继母一模一样。
小杏吓得连连摇头,哭唧唧说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鹿鸣重重哼了一声,又不屑地瞪了她一眼,重新跪好。
膝盖钻心地疼,鹿鸣不知想起什么,嘴巴向下一瘪,一滴眼泪掉了下来,砸在石板上。——小杏只跪一个时辰就被叫起了,她却要跪满两个时辰。
鹿鸣咬着嘴唇,恼恨自己太性急,不该当场就打回去。
时辰终于到了,女官让小桃来叫她起来,还给了她一小盒药膏,让她自己涂抹在膝盖上,多揉一会儿。
她从没跪过这么久,继母再厌恶她,也从不让她跪,都是直接掐她大腿里子,弟弟则是不顾头脸地逮着哪儿就掐哪儿。父亲训斥弟弟,不许他欺负姐姐,但是父亲一出门,弟弟就又扑过来掐她,她才不会等着挨掐,也立刻掐住他的脖子,结果被继母一把拎着脖领子提起,又在脸上狠掐了两把,丢到院子里,饿足了一天。
之后,她便只挑继母不在的时候还手,弟弟虽才四岁,却也十分精怪,他总是趁着父亲不在、继母在的时候,得意洋洋地狠掐她。
终于等到继母上街去买桂花油,她趁机寻衅把弟弟狠打了一通,他呜呜地哭着讨饶,说愿意把晚饭的炊饼分一半给她,她得意地揪着弟弟的耳朵,“掐死你个小畜生!”一回头,父亲站在家门口,看她的眼神很是奇怪。多年以后,鹿鸣回忆起来,明白那叫做失望。
鹿鸣膝盖疼得走不动,小桃在前头打着呵欠说太困了,就径自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