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下)(1 / 2)
天真无忧的时光总是短暂,大长公主府的尚仪女官五十岁荣退了,由十七岁的青黛接替。九岁的鹿鸣也开始跟罗女官学习做饭做菜、酿酒做茶,还要学些医巫药剂。大长公主这是将她做尚食女官来培养呢。
本朝对公主管教十分严苛,不许奢靡浪费,大长公主府的女官只有三人,却兼着六尚的职责。想当年,大长公主的长姐开府时配备了六个女官,就曾被言官直接怼到先皇鼻子上质问。
鹿鸣学得有模有样,饭菜不提,酿酒做茶就很得大长公主喜欢。再大一些,大长公主又让罗女官教她尚工、尚服、尚仪女官的工作。
罗女官最早是董淑妃的女官,后来做了大长公主的尚宫女官,统领六尚职责,她四十多岁,一直没有嫁人,为人十分严苛,就没人见她笑过,府中侍女均都惧她如虎。但鹿鸣并不十分怕她。多年前罗女官给她的那盒药膏早已用完,但药盒她却一直留着,时常嗅上一嗅。
她早不像刚入府那般泼辣,变得乖巧又听话,但罗女官却始终牢记她当年的劣迹,时常拿出来提点一番,说她将来要跟随大长公主下嫁,言行代表的都是大长公主的脸面,这一辈子的衣食住行,都要她尽心尽力地照料,丝毫差错也不能有。
鹿鸣郑重地点头承诺,“鹿鸣一辈子都陪着大长公主!”
罗女官最看不惯她的小聪明。每次她稍一露出得色,就会被狠狠打击。因嘴巴比脑子快的毛病,也被狠抽过两次手板。
罗女官一边打一边斥责,“又炫耀?你以为全府的丫头都乐意看你越来越好?你以为大长公主看重你,这府里就没人敢动你?君子如神,小人若鬼,你若再不长记性、言行不慎,招来祸患,那就回家跟你继母学骂街去吧!”
鹿鸣的手心肿得像个炊饼,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她咬牙不哭出声,接过罗女官给的药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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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公主在十七岁那年成婚了,依着规制,婚礼很隆重,但算不上奢华。
罗女官去年已荣退回乡养老,鹿鸣也脱了奴籍,成为大长公主府的从三品尚食女官。
本朝公主婚后有个特权,就是不必侍奉婆婆,连带驸马也跟着升一个辈分,她只需称呼婆婆一声“阿嫂”即可。驸马虽是贵族,但若不得召幸,也是不能随便与公主同寝的。官职上,更是一个驸马都尉做到老,再没前途可言。
大长公主生性善良柔和,与驸马琴瑟和鸣,对婆母也十分客气。
婚后最初几年,夫妻两人感情甚笃,直到大长公主二十三岁那年,生下次子后,驸马开始明里暗里提起纳妾。
大长公主表面不显,心中却着实难过了一些日子。
驸马再提起时,她勉强点头应了。
但这位曹驸马借着酒劲,目光一转,看向正在点茶的鹿鸣,“那就是鹿鸣姑娘吧!”
一贯温柔的大长公主,直接将手里的杯子摔向驸马。
曹驸马灵巧躲开,拂袖而去,一连数日不再露面,甚至以抱病为由,屡次拒绝公主召见。
大长公主每日以泪洗面,“他说我和别的公主不同,他说必不会让我伤心......”
鹿鸣既没因驸马要纳她为妾而气愤,也不认同大长公主的伤心,她学着罗女官的处事方法,想了一下,“大长公主,不值当哭坏了身子,还是多为两个小郎君想一想吧,嗯,不如咱们求官家再换个驸马好了!”
她说得认真,但大长公主却笑了,“你少来寻我开心,官家哪有工夫管咱们这些闲事。”
鹿鸣蹲在床边,仰起头,更加认真,“官家不给撑腰,大长公主也不想换驸马的话,婢子就去给驸马做妾!”
本朝公主不似唐朝那般势大,驸马更是如同民间赘婿一般,这些年,与曹驸马相熟的几个贵族子弟均都封官加爵,使得他的抱怨愈发多了起来,加之大长公主产子后落下了病根,不能侍候,心生愧疚,更助长了他的气焰。
——不就是侍候驸马睡觉吗!
鹿鸣带着侠肝义胆地想。
大长公主收起笑容,坚决地摇头,“不,你不能做妾。”
鹿鸣心知大长公主对驸马情深义重,并不想与任何女子共侍一夫,她跪下来,“婢子并未心怡驸马,只愿侍奉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一把拉她起来,“鹿鸣,我自然知道你是为我,活到二十三岁,与我相伴最久的,就是你!我们名为主仆,实则我早将你看做姐妹。我只有两子,往后,再不可能有女儿,也就不需要你去陪嫁了,鹿鸣,为将来的子女着想,你也该嫁人做个正头夫人!”
半月后,大长公主给驸马寻了两个妾侍。
再三个月,大长公主给二十一岁的鹿鸣挑了一门亲,是个从八品的秉义郎。
“鹿鸣,苏毅鸿虽是品级不高的武官,还丧妻了,但家世清白,人品高洁。从前是我糊涂,白耽误了你这些年,若早两年,你定可挑个更好的。转过年你就嫁过去,好好过日子,不必在我身边蹉跎了。”
但鹿鸣牢记答应罗女官的话,也不放心大长公主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故而一直拗着不肯应允。
这几个月,大长公主下巴眼见着就尖了,挑破窗纸后,曹驸马更加无所顾忌,他又纳了两个妾侍,其中一个居然是守寡的小杏。
鹿鸣恨得不行,寻了由子,让小杏的婢女在庭院中罚跪两个时辰,看着小杏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才稍稍解气。
在大长公主安排下,鹿鸣到底在马球场与苏毅鸿打了个照面,的确是个勇武的男子,看上去一脸正气,至于人品到底如何,就不知了,她也没心思知道。
府中事务繁多,鹿鸣还得分心防备驸马。
终于一次驸马酒醉擅入内院,将不备的她生拖入房中,一爪子袭向鹿鸣胸前,鹿鸣连踢带打,惊声尖叫,那嗓门又高又尖利的,连驸马的酒都吓醒了。
大长公主及时赶来,打了驸马一耳光,带走了鹿鸣。
鹿鸣跪在大长公主脚边打哆嗦,连连作呕。
前几年,曹驸马虽不是极英俊,但也算斯文,怎么如今竟是满口酒臭,双目通红的猥琐样子?
她终于明白,替大长公主伺候驸马,并不是她想得那么简单。
大长公主亲手给了喂了一口热茶,又给她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苦笑说:“我有十个姐姐,活到成年的却只有三个,如今也只剩一个了。都说公主是天下数得上的尊贵女子,享尽荣华富贵,实则历朝历代,就没一个日子过得顺遂的。我朝驸马更是不得结交大臣,他与我只能困在这宅子里...鹿鸣,你自小陪我,我从没把你当下人看过,这匕首你拿着,谁敢非礼,你就刺他,只要不刺死,我保你平安无事!”
鹿鸣接过匕首,心里却明白,就算再次面临险境,她还是不能真的刺伤驸马。
——以下犯上,罪不可恕。并且,公主嘴上说的厉害,若她真刺了驸马,恐怕疼的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