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切完了吗?全都弄好了吗?别落下啥!”
“笃笃笃……”静夜之中,屋外大雪纷纷,这般切肉的动静,也只跟别人家钟表的滴答声相仿。
“弄好了就赶紧乘天黑没有人,去外面扔掉!”老暮昏昏的一个老太婆,将一堆切成了无数小块儿的肉团,装入一个老式、敝旧的旅行包。这旅行包古老得几乎跟她的丈夫一样老皱,包上模糊地印着“桂林山水”。
她装好肉,便将沉甸甸的包塞进老头子手中,老头子将沾满尸油的菜刀往桌上一搁,手往衣襟上擦掉尸油,拎着包走到门口,忽又被他老伴儿叫住。老太婆从棕绷床上一把抓起了什么,奔过去将手上的东西塞入旅行包内。
她埋汰说:“我的乖乖,你个死老东西,嘱咐你仔细些,到底还是落了三根手指头没剁碎!如此关乎性命的活儿,看你给做的,丢三落四!快,快,现再要剁已经来不及了,外头起更的,就要来了,切起肉来,会吵着上早班的人!防人说三道四,你直接去扔了就完事了!”一边说,她一边拉上了旅行包的拉链,拍拍老头子的塌肩膀和龙种、瘪瘦的背脊,似在替他鼓劲儿,又似在替他祝福好运。
她在老头子耳畔多嘱咐了一句:“人给了咱大钱,跟咱儿子似的对咱好,人命攸关地托咱办事儿,咱总须办得妥妥帖帖。为了补贴家用,更为了踏踏实实不坐牢,咱也须好好干,万分小心!”老头出了门,老太婆回头望着歪倒在躺椅内残废、瘫软的儿子,长长地、困惫地好一阵太息。
……
根据江枫的叙述,古月萍脑中便模拟出了上述作案者处理尸体的情景,像老式黑白电影一样。由此前后线索在她脑中闪电般交织,霍然贯通。长达二十二年来,挡在古月萍和一众刑警面前的迷雾,一扫而光!
古月萍从书橱抽屉内翻出当年在警校的旧教材,翻开就有一张图片,跟江枫画下来的作案现场画面神相符,不知道的人乍一看,还道是江枫照着图片临摹的呢!
她说:“这案子至今未破,这拍下来的室内照片早已列为教材内容,咱们当刑警的,每个人都得学!”
BC大学碎尸案,受害人是该大学一年级学生,失踪了九天,遗体碎片由一清洁工在垃圾桶内发现。凶手为了消灭作案痕迹,将其尸体烧熟,切割成二千余片碎块。切碎的肉,谁又分辨得出是啥肉?若非清洁工误认为猪肉,拿回家洗了吃,却发现那三截人手指,案子才经报发,否则沉冤无人知。冥冥之中,似有天意,经江枫一说,古月萍才知,手指乃凶犯分尸时疏漏,等发觉了又忙着去扔,来不及再行处理手指,因此失误,致凶案露布天下。
“当时受害者从农村刚来BC市上学,查实社会关系简单,无仇家、无情敌,无甚财物积蓄,因此凶手可能是哪种人、其动机全都无从推测。1996年1月10日夜间,死者外出,就失踪了。她离去之前,铺平了被子。案发后人们见到其床位上铺了被子的模样,好似死者又回来了,万分鬼异、惊悚之下,不少室友都吓得要死。啧啧,整个案子处处透出阴森感。
“1月19日尸体一部分被发现之后,在工地、BC大学校门、体育场、医院等处,相继发现了其余部分,有的包在提包内,有的包裹床单之中。死者的头和内脏明显都被煮过。当年还没有DNA技术,法医只能凭尸块上的体毛特征、肌肉纤维组织等项,确认死者为女性。你们说,受害者可有多惨!
“凶手的抛尸地点大多集中在闹市区,多达五、六个地方,涉及可疑之人范围太广,侦查难度极大。案发后,警方盘查了附近几乎所有居民,却终无果。此案相关卷宗已经堆了好几间屋子了,至今毫无头绪!光看到那些卷宗就蛮吓人了。
“死者的头被煮就煮了,凶犯还不把头煮烂,煮得皮肉拉呱着,红红的像是给开水烫伤的那样。内脏也熟透,却用塑料袋分别整齐地包装好,其中肠子竟然还叠得很整齐!你们说瘆人不瘆人?呀!说明煮尸体和分尸是由两种截然不同性格的人分工,负责分尸的凶犯,心中很安定,仿佛不是在分人尸,而是在做菜,这手法和性子,年轻人哪能做得到!
“承办的刑警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没有一点线索,这个女生死的时候穿了件红衣服,听说会变成厉鬼,最后都请了招魂人来召唤死者灵魂,希望她死后有知,告诉大家真相,谁知女生的灵魂终没有来。”古月萍翻着资料和笔记,说得怵目惊心。
停刻,她接着又说:“抛尸地点是很重要的线索。看得出,凶手是个对周围地形很熟悉的人,从他抛尸体的地点,我们可以画出一个他大致的行走路线图。警方顺藤摸瓜,早在1996年的春末夏初,就已找到了第一案发现场,可惜早已人去楼空。江枫那时还绝不能知道案发现场的情况,我记得也没跟你说过。对不对?可画出来的现场图却分毫不差。”江枫严肃而认真地颔首以应。
古月萍点点头,抿了抿嘴说:“屋中的东西全是破破烂烂的,跟你画的一样,可尤其扎眼的是,那么贫困的家中,竟然还有录像机、爱多VCD及几张黄色光碟!唉,可说来见鬼了,即便警方有所进展,到后来,女孩子当时是怎么被害的?凶手是谁、是啥职业、属于怎样的阶层、群体?世人谁也不知道!”
因死者所遭际的情况太冤,也过分地悲惨,闻者人心是肉长的,自是替死者痛恨凶犯而心生怜悯。可这怜悯之情像癌细胞一样,会在心中自生疯长。它增长起来,人们便会因抓不到凶犯而心生歉疚,对受害者的愧疚之情一旦蔓延,人便会觉得可怕,害怕死者会不会真化作了厉鬼,突然从黑暗之中冒出来向世人讨公道。
又或许厉鬼也想听听古月萍如何讲述它的亲身经历,要从阴间拼了命地钻出来。想到厉鬼会不会亲近传述它的故事的人们,会否就已潜伏在众人身边,文斌不由自主地感到鸡皮疙瘩一拨撵一拨地起,万分寒颤,股栗不止。
人到了此时,就算死者与己无关,听到如此凄惨的案情,还是会疑神疑鬼。上厕所也怕死者冤魂躲在阴湿的角落;每一个转身也怕错觉冤魂在窥探着知情者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虽然身在大白天,不阴不雨,但是屋中的四个人却鬼异地全都感到房间里的黑暗在慢慢地扩张,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令人发指。
古月萍全身心推理,才稍减惧意,她拿出BC市地图,摊开来比划着说:“我刚才提过,显然,凶手来不及把头煮烂,刚煮熟就急着扔出来,其性格脾气,与切肉和叠内脏的性格不一样,说明凶手之中,既有慢条斯理、温吞吞的老年人,也有急性子的青壮年,属多人作案。这么看来,江枫看到的案发过程,就比较吻合了,死者被害的过程,应该就是那样。你们再来看呐,BC大学周边有密集的廉租公寓,天下人人皆知,公寓全都是明之曾名下的产业。我推测,当时被害者是去探望帮扶的失独老人,这才出的校门。而她的帮扶对象恰就住在那片廉租公寓之内的第一案发现场那屋。
“那个年代呐,外地考来的大学女学生,到了大城市呀,人生地不熟的,她们都愿找当地的困难户或者失独老人家帮扶。她们帮扶向来有这么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帮扶的第一年,不声张、悄悄干,等到第二年了,让帮扶对象自己上学校来表扬,以示该女生‘做**’做得诚心。我估计死者多半是因此才会对身边的老师、同学保密,致行踪无人知晓的。她不说、谁也不知道她的帮扶对象是谁,她杳无音讯之后,自然如石沉大海。对不对?”
两个男人颔首,古月萍想通了此节,心中已猜到凶手的动机,但还是问江枫:“照你说来,受害者已化为怪物坦姆,死了两年之后,又去找到明家老宅,一口气把明家上下老少主仆及凶手明之曾,统统杀光了,这又是为啥?”
江枫恨得咬牙切齿地答:“还能为啥,为了报血海深仇!碎尸的凶手就是那不知名的壮汉和老年夫妻三人。你刚才提到的屋中有录像机、VCD等奢侈家电,这一情况,不就更好证明,那个壮汉确曾呆在这个房子里嘛!你们想想,那凶犯监督老人碎尸,照理是很花时间的,在屋中闲得寂寞,搞个录像机来,看个黄片消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拿来了录像机,想来当时录像带却没搞到,啧,哎,他就又换了VCD这种时髦货,自也不在话下。对不对?
“但是三个凶手的背后,还有人主使!对,没错,背后的真凶就是产业大亨明之曾、明家大宅内长大的小儿子!明之曾是我的老乡,又是商界精英,我见过他的登报照片。坦姆的意识之中,曾清楚地显示,BC市明家廉租公寓内的租户向来惧怕明之曾团伙,暗中唯明之曾的眼色独尊。明之曾又是个极爱占便宜的纨绔子弟,仗着租户们低声下气,他就经常往租户家窜门,东家西户,他是熟门熟路,没少跑动。
“1996年1月10日当晚,明之曾在死者帮扶的困难户家中,偶遇死者。姓明的平日烟花俗粉的娘们儿玩得腻了,一见黄花闺女,即使相貌平平,也一心急于尝鲜。这户人家只有两个老人和行动不便的残废儿子,别无他人,明之曾肆意动手动脚,正可乘其便。受害女青年强行反抗,争斗之中,明之曾不慎掐晕了她。正因此,女大学生当晚就回不去学校宿舍了……
“受害者死前被明之曾一连强奸了一整夜又一整天,嗬,真格没完没了!等那禽兽玩腻了,怕女青年告发,就找那个大汉用刀砍死了她。你们想想,那廉租公寓位处闹市区,一个成年女子,年轻活泼,怎么会不发一声就死了呢?很显然,明之曾事后花钱买嘱租户们封口,他家庭背景实力雄厚,又出重金逼那对老夫妇帮着分尸,自也不是甚难事。租户见钱眼开,全守口如瓶,警方排查时隐瞒真相,那受害者叫唤挣扎了白瞎呗!
“公寓都是他明家的,公寓的自来水、炉灶自是说要就有;洗刷血迹的场所更是尽着用也宽绰;凡是须花钱买的,要多少有多少!杀个把小女生,花个七天半时间做成水煮肉,再死死地隐瞒住真相,迷惑警方失察……做做手脚那全都易如反掌,不在话下。你们知不知道,他明之曾出手阔绰,后台权大,威逼利诱起租户来易如反掌。他们老百姓糊里糊涂一相从,就是帮凶和挡箭牌!”
江枫与受害者毫无瓜葛,以前也从不相识,还被受害者所变的怪物白白囚禁了多年,但他仅只偶然看到了作案全过程,就不再计较了,转而替受害者鸣起了不平来,恨凶犯入骨。可见,受害者所遇之冤屈,悲惨绝伦,令陌生人也极度愤怒,情不自禁地深自同情。
古月萍听得心潮澎湃,又不免心生后怕,心想警方织起的天网,竟还是敌不过暗箱操作之下,钱、权阴谋给予老百姓的诱惑;敌不过腐败官场利令智昏的幕后者对老百姓施加的压力、恐惧和震慑;敌不过蒙昧无知、胆小而不辨是非的群众!如果这一切推测全都是真的,那么BC市的老百姓真麻木不仁,岂不是太可悲、太可恨了么!
俗话说:“人在矮檐之下,不得不低头”没错,但当时租户里头,咋就没明白人,明辨是非,出首正义呢?这样胡作非为的明之曾,长达二十二年的时光之中,就没人敢供出他来?老百姓真那么胆小?真那么荒唐、混蛋?
明之曾一伙人到底怎么威吓租户,用啥利诱,甚尔向人们许诺了什么,因时间隔得太久了,那些原住的租户们早四分五散了,一切的过程真真假假、兑现没兑现的,眼下世人也无从得知了。这些引诱和强迫了人们与魔鬼共事所做的手脚,全已成了永远无法水落石出的隐秘。只能将之笼统地归为金钱和权力的罪行,这罪行反倒使古月萍气不过那些随波逐流、随风倒的群众来了,她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气恨他们!
最起码,他们让人从旁看着生气。他们自己对一切卑鄙无耻的行为低眉下心、忍受得下而无动于衷,进而还要带坏了别人也趁便模仿他们寡廉鲜耻!他们心怀鬼胎,却根本不反省也决计不会内疚,更无从自咎。一想到这一层上,迄今受害者孤单单、瘦弱弱的身影便凄凄恻恻地映入古月萍的眼帘,饶是她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中豪杰,也不由地越想越怕,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