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1 / 2)
一行人歇不上个把时辰,归心似箭,就上马再攒程,所乘的俄国军马,尤擅长途,连番赶路,倒也不见其乏。沿途所见,除了低丘高树,尽是奇花异草。草丛之中,偶尔惊起一些叫不出名目的大鸟、小兽,并不害人,却惹得旅人很是开心。骑了六天的马,终于抵达通古斯河,驰入俄军捕怪特区营地,远远的早见穿着俄军服的黑衣会众走出营区远接高迎来了。数载的生离死别,其间苦楚,任谁亦难自已。众人不分长幼尊卑,抱作一团,欢然道故。俄国军官自是识趣地绕开众人,径直入营区,向伊凡等艇长及各军官报道,签了字画了押,领了原班人马,回圣彼得堡销差,自不在话下。
再说黑衣会众这一番,总算是大团圆了,媛媛见丈夫面目黧黑,病怏怏的憔悴支离,情难自已,只喊了一句:“他爹!”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从心底翻腾着一股热劲儿,眼泪就象决了堤堰,夺眶而出,扑簌簌地淌了下来,万般委屈统统化为了无垠的眷念,却站在那儿动也不会动了。会短离长,说不尽的苦楚。
众修罗、长老见金娥一行,人人面目消瘦、风霜侵磨,菜色狼狈;而媛媛一行见平安他们双手胳膊上伤痕累累,连黑衣会众里面年纪轻的人也个个满手是大泡,媛媛情切所关,一一抚摸慰问会众,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零七八碎地将此地劳作之情聊叙一番。可以想见,筑造长围工程浩大,就使黑衣会众是客军,也劳累如此,那些当地的俄国劳工百姓,就更辛苦了。两造亦俱心疼如绞、各诉衷情,唏嘘、感喟不已。
情热之后,众人也不急着入营区,信步在山林间散布闲览,互道别情。听得平安众人所历各种奇险、各色诡谲吓人的冒险,媛媛等人自是感喟殊深,恍如听说书的先生讲了一段童话奇遇游记。而轮到张平安众人聆听媛媛诉说来情,闻及格里高利这出闹剧般的波折,大伙儿都很气愤。好几个火气大、烈性子的长老和大力修罗,不忿其欺人太甚,争吵着要去俄京杀了格里高利。张平安断然喝止,想起来询问丑面,先时派遣西去探听媛媛消息的两位长老是否已得到飞鸽传书返回来。丑面修罗回禀道:“前日已回来,他们忙着迎接主母回来,不敢来扰教主清听。”张平安笑道:“这算啥话?唉,想来也是他们兄弟体恤老夫,你得好好慰劳慰劳他俩,他们年高德昭,还须得替我这个废人跑腿,老夫实是过意不去呐。”
平安转而语重心长地对众人说道:“格里高利这厮,咱们与之也多有打交道,这神棍手底下倒也有些催眠邪术,蛊惑人心,乃其所长。咱们随老毛子军队与巨怪开仗至今,运筹帷幄,可全是他格里高利的功劳,咱们也不可一棒子将之打死了。金娥那档子事,既有老曼纳海姆从中转圜,咱们只须记领他的情分,将来总要着落着补报。至于这段过节,化险为夷总是好事,咱们也不需耿耿于怀,徒增那不必要的仇怨。此间别无外人,我就直话直说,本神教开宗立意,就是消弭世间不平,斩除侵略魔爪,匡扶正义。但也绝不能光顾一己私怨,就不管咱兄弟之间的死活,孟浪莽撞,胡乱生事。格里高利那厮毕竟功大于过,替咱们捕怪杀怪,思得良策,省了咱们多少力气,咱不能以瑕掩瑜。做官的人,无论中国外国,统统是些贪图情色、迷恋黄白物的东西。他人心苦不足,既得陇又望蜀,求爱不成,骤下毒手,此其贪官污吏的老毛病了,咱们也管不过来。设若他将来真的草菅人命,到时候就绝不予姑息,这番便姑且饶他一回。金娥平安,大伙儿平安,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不想因一时义愤,再折损兄弟,得不偿失,咱们已不再是二十几岁的小年轻啦,此间灭怪物,才是我辈当务之急。”
一席话说得大伙儿叹服,一场乌云,漫天星斗,登时天晴云淡,大力修罗自然而然地收篷:“既是如此,属下惟教主之命是从!”平安双手背负身后,长长舒了口气,说道:“行了,金娥她们也累了,就跟黑长老去营地,找俄国人帮衬张罗下处。嗯,你们都去吧,我想散散步,媛媛你也去歇息吧。”马媛媛却不舍得离开丈夫,伸手握住他的左手,温柔地说:“不,让我陪陪你吧,我不累!”侧头对众人道:“你们先去吧,我跟你们教主一块儿回来!”“是!”众口一词,异口同声,整齐划一,众人便自告退。
两人穿过许多营房、毡篷,走过摆满了火炮、曳光弹和强光灯的营地,满鼻子皆机油的味道。营地的外围有许多小木屋,用木板搭在低矮木桩之上,围以篱笆。诸处土圩和路障之上,皆搭着毡盖的哨卡,一卡两人值守,戒备森严。几个粗壮的查坡洛什哥萨克人叼着烟袋躺在道路中间,嘻嘻哈哈地同平安打手势,夸他老婆长得漂亮。平安走近时俄语向他们说:“你们好,先生们!”“您们也好!”哥萨克应声答道,脸孔红扑扑的犹如才喝了澧酪。整片地面到处是一堆堆穿各色衣裳的人群,从那些黑黝黝的面孔上看得出这些人饱经战火考验和风霜的磨难,他们是一群自豪而坚强的雄狮!
春山脉脉、秋水依依,不久前下了饱墒雨,地上湿润润的,草木水淋淋、绿蓁蓁,看了真叫人愉快和舒坦。马媛媛折了一根菟葵,两个指头捻动花茎,她和丈夫在绿色的二人世界里,闲适地东走走、西瞧瞧。远处草原遥遥望去,一马平川,更令人心旷神怡,媛媛心胸一畅,不由得将头靠在丈夫肩头,温言道:“平安哥哥,总算是平平安安地回到你身边啦,我好累呀。你也已不能再习武,该当做个普通人。咱们从此就别分开了吧,这里可真美呐,等灭了怪物,咱们把儿子接过来,再也别回中土啦,就在这穷乡僻壤,长相厮守,从此再不用打打杀杀,再不去管他洋鬼子是好是歹,再不须看人脸色守人臣节,再不会东躲西藏躲官家的缉捕。一家三口,开开心心,逍遥自在,岁月无尽,以讫老死,岂不是好?”她一口气将自己思忖多日的话,一股脑儿说将出来,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凄凉。
张平安喟然长叹,反问了一句:“然则,这些兄弟、儿女们咋办?还有中土的会众、朋友们咋办?媛媛呐,我也不想杀人、打仗、逃避朝廷的通缉,可自打我从父亲手里承下衣钵的这一日起,我这孑然一身,我这心我的血肉,就再不是我一人之私有。我是黑衣会的张平安,焉能丢下这帮随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自己却假撇清,独善其身,撒手不管呢?你能体会我的苦衷么?我也曾不止一次想过躲到一处世外桃源,好好地过日子,可这天下,又哪里有一处太平的地方,连一寸也没有!住在这里,咱们都是黄皮肤的,岂能不被老毛子排挤?这儿的习俗、气候、天色,与咱故乡差别之大,说难听点,连呼吸都迫促难继。这冰雪、风暴连绵,哪有中土江南春光明媚,鸟语花香争艳的留恋!媛媛,你也莫劝啦,此间若事了,我等还当回国,拯救黎庶,虽万死而不辞,虽力微而不悔!”说到后来,语声铿锵,媛媛闻之虽神色黯然,但也心里敞亮,深知丈夫所言至理,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低头不语。
美景之前,两人的身影显得单薄而凄怆,夕阳西下,草影渐长,树影歪斜。夫妻俩自道前途渺茫,相依相偎,眉间眼角,隐隐带有忧色。两人心潮起伏,默默伫立了半天,暮色四合,张双龙夫妇不放心他俩,出来接他们回去吃饭。张中华也跟将出来,马媛媛一见之下,油然生情,亲爱有加,一把抱在怀里,就不肯再放下。睹景思人,她心内隐隐地想念起了在山西娘子关的儿子,对丈夫笑道:“炎龙也该有七岁了吧。要是将他俩搁一块儿,想来定是热闹。”平安深知妻子的性子,故作漫不经心地说:“娘子关太平得紧,又有小虎一家人照应,你就放心吧,总有你回去见面的时候。”
这夜依旧太平无事可纪,一宿无话,转眼一天过去了。翌日清晨,晨曦未染,人已先醒,马媛媛偎依在丈夫怀里,木屋子屋檐下的铁马叮当之声,犹如乐音,悦耳动听,欢悦在她周身流动,一下子全身都热起来。她赶快起来,洗漱烧水洒扫,就如一贯在此居住的女主人般忙活起来。营区的女人们早已干活似火,叽叽咋咋,欢声笑语,小中华的妈妈操着俄罗斯口音的中文对媛媛笑道:“嘻嘻嘻,好像大年初一又回来啦。”
媛媛诧异地微笑:“哟,你们这里也过中国的春节的么?”
“可不是嘛,双龙他们都是皇上倚重的人物,咱们这里的人可敬重你们中国人了呢,都说你们中国人本事大,会魔法,因而你们国家的风俗我们这里的人也都欢喜。去年双龙还给中华做了红纸的窗花,在门上贴对联儿,闹得可欢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