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六)(1 / 1)
雁儿朝亭溪招手叫她过去,然后把个滚烫的药罐子让她提着,自己把些茶具蜜饯之类的东西收进一个食盒,顺手拿了个托盘放在食盒上面,自己提了,又朝亭溪招招手,意思是让她跟了她去。亭溪会意,跟在雁儿身后出了厨房。窦师傅开始准备晌午的饭食,白果去厨房旁边的马厩照料自己的骡车。青果自去大门口守着,时不时地摸摸挨了打的左脸。欢儿说是为张大人和小娘子准备点心,却抱手站在一旁,支使胖嫂做这做那。
午后的小院很安静,天有些雾蒙蒙的,太阳好像也在午睡,落在地上的光和影都变得有些模糊,却并不妨碍阳光照在人身上是热辣辣的。到得前院门口,雁儿便回身把食指竖在唇上,对着亭溪“嘘”了一声。两只手把食盒捧在怀里,走路的姿势跟猫似的,务求不发出一点声音来。一直进到后院才把表情放松下来,伸脖子朝西厢房看了看,对亭溪道:“大娘子午睡还没有起来,先把东西提屋里去吧。”亭溪时刻谨记现在自己是又聋又哑,便不动声色地看着雁儿。
雁儿也马上想起亭溪是个聋子,竟忘了刚才在欢儿面前做小伏低的样子,白了亭溪一眼,仍对着她说:“想我竟是傻了,跟个聋子说的什么劲儿。看来老天爷还是公平,生的俊就让你是个聋子,不能样样让你占了。”一边说,一边笑眯眯地朝亭溪挥着手,意思是让亭溪跟着自己到正屋里头去。
亭溪一边跟着走一边想,雁儿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从小到大,亭溪被别人夸自己长得漂亮,听得都麻木了。切除声带不能说话以后,原来夸自己漂亮的那些人,幸灾乐祸的还真是不少。而自己的亲人们却变得小心谨慎,在亭溪面前从来不提“说话”两个字。妈妈以前的口头禅是“我跟你说”。自从亭溪失声以后,妈妈就再也没有说过这句话。现在想来,自己无法面对,别人幸灾乐祸,对自己的伤害一样大。倒是雁儿这句大实话忽然让亭溪有所醒悟,是啊,老天爷很公平,自己不能样样都占,再说了,这不还没聋吗?
亭溪一高兴,脚没收住,踩在了雁儿的脚后跟上。雁儿轻轻叫了一声,回过头来瞪着亭溪。亭溪急忙笑脸相迎,用那只没拿东西的手放在胸口朝雁儿微微弯腰点了个头。雁儿看着她,想了想,一边把东西放在桌上,一边说:“胖嫂说你像是个大家公子,窦师傅却说你像是哪家的小姐,他们毕竟是年长的人,见的人多,你别说,还真有道理。如果你能听得见,你倒说说,愿意是位公子呢,还是小姐?”说着,把亭溪手里的药罐也接过去放在桌上,从食盒里取出一只碗,把药倒进去。
亭溪看着也没她什么事,顺势在一个绣墩上坐下来,听着雁儿“自言自语”。
只听雁儿回答了自己刚才提出的问题,说:“我看你这样貌,是位小姐更好看些。不过也算你命好,生了个男儿身。小姐就是再好,很多事情自己也是做不得主,何况是个小姐身子丫鬟命……”雁儿忽然不说话了,低头咬着嘴唇,手不停地把药罐子放在一边,把盛药的碗放进托盘,又从食盒里拿出一碟子蜜饯,漱口的茶杯放进了托盘。亭溪看雁儿那样儿,心道:“怎么,你在说自己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