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柿子酒(2 / 2)
李知县的目光里尽是无边的哀伤,他吩咐在一旁噤声等候的平安:“大公子在最左边的天字号房,你看着他点,小将军给他带了柿子酒,但你也莫让他饮太多。”
柿子酒?平安想起前年李叙永将柿子酒埋在树下的身影,该不会是那坛柿子酒吧?
金黄澄澈的津液从坛口流入白瓷酒杯中,李叡文仰头灌入喉中,犹嫌不尽兴,双手抱过酒坛,一抬起,就被一双有浅浅刀疤仍显骨节分明的手给拦下了。
“这才哪到哪啊,让我喝,我没醉。”李叡文半眯着眼,一副醉眼惺忪的模样,哼哼唧唧地拨开柳骋的手。
柳骋毫不退让,按住酒坛淡淡道:“柿子酒又不会醉人,你自然没醉。”
李叡文的手往下滑了一滑,也不因被他揭穿而尴尬,目光沉沉望着柿子酒,半晌开口道:“可我不痛快。”
他的声音里带着央求:“你就让我痛快喝一回又如何?”
柳骋没有松手,只问他:“因何不痛快?”
李叡文唇线抿得笔直,并未作答,妥协地推着白瓷酒杯到酒坛边,似是不愿往下说。
腐肉要剜去才能重生,柳骋不是浪费时机的人,他今日来,就是要让他想开释怀的。
李叡文脸上浮着浅浅的一层薄粉,离得近了,才看得清。他从前对男子敷粉很是鄙夷,可今日约了人会面,又怕脸色太差失礼于人,只得如此。
柳骋看出他薄粉遮掩之下的眼底乌青,给他倒了一杯,劝道:“你又何必如此,生死各有天命,那是他的命数。”
酒杯被重重敲在桌面,清甜的柿子酒似带着怒气飞溅而出,李叡文后牙轻咬,摇摇头。
李叡文叹了口气,干了手中的柿子酒,望着空荡荡的酒杯,语气后悔:“若是那日我陪他一同出去,就不会如此了。”
他抬眼望向柳骋,手掌拍了拍胸口,随后衣裳被攥紧发皱:“若是跳入水中救人的是我,他就不用死了。人人都中意他,可为何死的是他?”
平淡的哀述里透着浓浓的悔恨:“若是那天我等一等他……”
柳骋给他续上酒,眼神柔和,开声安慰:“这不怪你,这怎么能怪你呢。”
李叡文似撒气般往喉咙里倒酒,眼神涣散,看柳骋的视线不知何时模糊起来,他笑一声:“就是我的错。”
“好,是你的错。”
李叡文听他不劝了,反而一顿,就听他继续道:“你知他是什么人,他岂会因此怪你?若是要怪你没与他一同出门,那他岂不是要怪平安太听他的话引他走小道过河?那他何不怪许家小儿贪玩落水?他何不怪冬日雪水太过刺骨?照你这般说,他最该怪的,还不是他身子骨弱,连救人都救不好,还搭上自个儿一条命。”
柳骋说的话太过气人,李叡文拍案而起,指责道:“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柳骋轻抬眼皮,嘴角微微勾着,一脸无辜:“我只是顺着你话往下说而已,叡文兄怎能怪我。”
李叡文心道,原先还诧异这人如何与李叙永有交情的,此刻倒是不会觉着奇怪了,性子倒是如出一辙得令人讨厌,又让人无法反驳。
柳骋见他摇摇欲坠,伸手将他拉到凳边坐下,漫不经心地反问他:“难不成叡文兄认为,他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将自个儿的不幸怪到他人身上之人?”
李叡文立时摇头否道:“他自然不是。”
“那他就不会怪你。”柳骋的语调淡淡,就似春风拂面,掠过耳边,“人生自古谁无死,更何况他的身子,他早有所料,不是今日,就是明日。”
柳骋给自己斟了杯醇香清甜的柿子酒,轻抿一口,柿子香将齿间药意逼入喉中,落至心间:“他早知会有这日,以为你们也做好了准备,可看来,并非如此。”
李叡文伏在案上,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自嘲:“这哪是能做好准备的事,人心从来就不受我们所控,欢喜如此,悲伤亦如此。”
“可他走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柳骋嘴巴微张,很快吸了口气道:“不用再为了给他治病,花光所有银钱。李知县也能花钱走动关系,调任升迁了。”
李叡文的指关节不满地敲着桌面,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是强撑着瞪他:“你还是他好友呢,说得什么狗屁倒灶的话。”
柳骋被李叡文愤愤不平的神情逗笑:“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李叡文没精力跟他辩了,眼睛阖了起来,像以往一般道:“在我爹心中,娘排首位,我娘之下就是我二弟。”
从前说这话是吐槽不公,而此刻,倒是吐露真心。
柳骋见他意识已渐渐深沉,嘴角轻轻扬了扬:“别乱说了,我看你是醉糊涂了。”
李叡文热得扯开了领口,嘟囔道:“我没胡说,不过真的有点醉了,我也没喝多少啊……”
柳骋会心一笑,提步走到窗边,轻轻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