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1 / 2)
桓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道士, 容色阴寒。
张天师起先不急, 但后头看他冷脸不语,渐渐有些不确定。
他知道因着醮坛之事,衡王不喜他, 但他好歹也是御前有头有脸的道官,总是觉着衡王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谁知道衡王竟是这般态度。
就在张天师认为衡王不会回应他、打算将话茬绕开时, 却听他开口道:“自然可以, 道长请。”
两人入得殿内坐下, 桓澈先问起了醮坛之事:“不知道长可算好了动土的日子?”
张天师笑道:“这个不急, 我昨日还看了历日, 近来就有吉日。届时兴工, 只要底下人手脚麻利些, 用不了几日便能竣工。”
桓澈森然笑:“但愿如此。”
张天师听出了衡王话里的警告之意。面上的笑有些僵。
衡王这是让他安安分分的,不要耍什么花样,不要中途又要求添这个加那个。
张天师踟蹰少刻, 苦着脸道:“殿下莫要误会, 贫道会尽力缩减开销, 能省则省。此番贫道将殿下叫来,也是想消解一些误会, 顺道……帮殿下消灾。”
顾云容趁着桓澈不在,溜往他的书房寻书看。他书房外守卫重重, 但护卫们瞧见她都会自动行礼退开, 故而她一路畅通无阻。
她此前也跟他来过几次, 但多是来议事的,并未仔细瞧过他书橱里的书。
他书房面阔五间,内中大书橱就有三面,另有两个小书架,藏书颇丰。
顾云容大致扫了一圈,连连感慨皇帝偏爱桓澈这个幺子的确是有根由的,这么个通晓天文地理兼且记忆拔群的儿子,还是跟最爱的女人生的,皇帝不偏心就奇了怪了。
顾云容想想自己自小到大看的书,自惭形秽片刻,凝神去里面找专言风月的词话传奇。
她随意抽出几本,觉着差不多够自己看上好几日了,心满意足,打算等他回来跟他打声招呼,回身出屋。
她才打书房出来,就见一丫鬟来报说梁王造访。
顾云容心觉困惑,除却淮王,其余几个亲王平日极少登门,梁王怎忽然想到过来了?
她思量一回,命将梁王请进来,先引到花厅去,她稍后过去。
她本不想露面,但转念一想,她不知梁王来意,且有客来访,主人不出面,只将人晾着,似乎不太妥当,她只管将礼数尽到便是。
顾云容简单拾掇一番,本打算去打个照面就回来,让梁王自等桓澈来就是,谁知梁王跟她东扯一句西插一句,话头竟是没完没了。
顾云容不耐,寻了个由头作辞,方要回身离去,就听梁王在后头道:“弟妹,七弟这几日可曾提起我?”
顾云容回头:“殿下这是何意?”
梁王解释道:“因着先前祖母圣旦那日的事,我近来一直蹀躞不下,本不想因着这么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打搅七弟,也怕七弟笑话我,但后头想想,一家兄弟,又能有什么疙瘩,把话说开便是。”
顾云容不知梁王的不安指的是什么,不过看起来,他倒是情真意切。
“兴许提了,也兴许没提,我记性不太好,”顾云容淡漠道,“记不清了。四殿下有什么话,还是等王爷回来再说。”
梁王笑着称是,一双眼睛却是暗暗端详顾云容。
顾云容生得娇妩,即便是容色寡淡,回首流眸亦辉光四射,灵秀天成。那眼角眉梢流蕴的风致,最是惹得男人心痒如猫抓。
这还只是冷若冰霜时的模样,若是冰融颜霁,有心邀宠,还不晓得是怎样的勾魂摄魄。
他如是桓澈,非被这女人掏空身子不可。
梁王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不然他今晚怕是难以入眠了。
顾云容看他无话,淡声道:“殿下且候,妾先告辞。”言罢,吩咐一旁的小厮好生招待梁王。
梁王才想按下绮思,又蓦地听见她这把嗓音,身子一颤。
约莫是因着顾云容自来说的一口吴侬软语,嗓音天生细柔娇柔,纵然是明显的冷硬语气,在他听来都透着一股黄莺巧啭的婉转。
顾云容转身出去后,梁王还是忍不住窃望她背影几眼。
蜂腰翘臀,削肩纤臂,不知层叠衣衫之下是何等旖旎盛景。
梁王一时间舌燥口干,着小厮续茶。
桓澈一回府就听闻了梁王到访之事。他径直去了花厅,问梁王前来所为何事。
梁王讪笑着问可否屏退左右。
桓澈盯他片刻,挥退家下人等。
待到厅内只剩他二人,梁王单刀直入:“不瞒七弟说,我是来澄清一件事的。”
桓澈不语,等他下文。
梁王接着道:“祖母圣旦那日,七弟约莫也瞧出了我的些许心思。我可坦然承认,我确实是想娶施敏的,一是因她的美貌,二是因她的家世,我想将施家划入我的助力之列。”
桓澈听来,倒有些意外。梁王竟大大方方承认了他欲拉拢施家。
“但是七弟莫要误会,我并无旁的心思。我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一条后路而已,”梁王顿了顿,咬牙道,“如今已是八月光景,再有两月,说不得七弟就要入主东宫,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每每思及此便心中惶惶。我虽则没做过什么对七弟不利之事,更无不臣之心,但我纵这般明明白白与七弟说了,七弟也不见得就会信。我怕七弟回头御极,会因猜忌对付我,我不想坐以待毙,这便欲寻襄助。施家分量正够,又有适龄的未嫁女,我遂将主意打到了施敏身上。”
“施敏那日想算计的是七弟。妹妹无意间与我说起,我就留了心。但是与七弟一起到便殿外面时,我又生了退缩之心,所以谎称母妃寻我,却没想到被七弟误打误撞拽了进去。”
梁王说罢这一长串话,叹道:“我承认我当时心中窃喜,我觉着我大约要捡个漏了,未曾想最后到底没成。落得那样尴尬境地,也算是对我一时鬼迷心窍的惩罚。”
“我这几日一直都在犹豫要不要跟七弟说道这些,眼下痛快说开,舒坦多了——来与七弟说这些,是想告诉七弟,我想娶施敏并非因着要打什么歪主意,不过是想自保而已。”
桓澈看着眼前的梁王,笑得意味不明。
他这四哥还真是什么都敢说。这些默认心照不宣的事,他竟然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似乎是挺实诚的。
梁王忐忑问桓澈那笑是何意,桓澈拍着他的肩道:“四哥觉着是何意就是何意。不过有一点我得跟四哥说清楚,父皇可从未说过要立我为储,不过是因疾令我临时监国。四哥方才那话,可休要出去乱说。”
“我这人一向喜欢投桃报李,旁人待我好,我自会记铭记于心,反之亦然,四哥只要记住这一条便是。”
梁王笑着应是。
他又跟桓澈攀谈少刻,便起身作辞。
从衡王府出来,上了自家马车,梁王声音冷沉,吩咐车夫启程回府。
路上,他靠在云缎靠背上一动不动,神色倦怠。
他也不想跑来讨嫌,但他敢肯定,桓澈那日不过将计就计,其实早在扶淮王离席时就起了疑。
他就是专一利用桓澈的疑心,让他认为这是个套,让他带上他一并过去,然后在将入便殿时佯装慌忙离开,引他更大疑忌,让他主动把他推进去,如此一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怪不到他头上来,说不得还能在桓澈那里蒙混过关。
但事后诸般迹象表明,桓澈不过是将计就计。
于是他思来想去,还是过来探探桓澈的口风。
梁王按着眉心思量片时,无意间掀起帘子,瞥见了个正骑在马上与同伴说笑的锦衣公子,待看清对方面容,猛地一顿,急命车夫停车。
五公主听说为她择选驸马之事竟是由桓澈操办的,当即转去寻贞元帝,请求贞元帝指派个御前内官来全权负责,不要劳烦七哥。
贞元帝直接拒了。
五公主软磨半日,见父亲没有一丝改意的意思,忽然哭道:“说句父皇不爱听的话,七哥不喜我,会否在我的婚事上与我过不去很难说……”
贞元帝果然沉了脸:“你觉着你七哥便是这样的人?”
五公主噘嘴:“女儿不过快人快语。七哥不喜我也不是秘密,任谁遇见这等事,都会如女儿这般想。”
贞元帝道:“等人选上来,朕还要把关,你怕甚?莫不是连朕都不信?”
五公主这才收声,强挤出一抹笑来。
待到出了精舍,五公主想作速回宫把父皇的话告诉母亲,但疾步走了一段,却又忽地顿住。
她方才不觉什么,但现在回想起来,直觉父皇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忽然有些慌,父皇从前分明是疼爱她的。
等她回到景仁宫把自己的忧虑告诉庄妃,却见庄妃陷入缄默,面上神色万端。
庄妃摸着女儿柔软的发,心里转着一件事。
她父亲先前曾跟她说过一个猜测,就是皇帝心中最看重的后妃可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