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2 / 2)
她各样都不比旁的妃嫔逊色,还熬了这么多年,遑论又生养了一子一女,完全可晋贵妃位分,但无论三节两寿的恩赏还是素日遇事时的权力分摊,都显不着她,偏偏她瞧着,皇帝也并不算厌恶她。
这就有些矛盾了。
不过有个解释可以说得通,那就是皇帝是有意压她锋芒,在后宫里护她周全。
庄妃这样想想,心里就舒坦多了,反觉着郦氏在皇帝心里说不得就是个玩物,不过是皇帝竖的靶子,为皇帝真正想护的人挡灾——这真正想护的人可能就是他们母子。
庄妃越想心气儿越顺,但她知道自己女儿嘴上没个把门的,这些话不好与她明说。
庄妃温声哄女儿片刻,勾唇笑道:“你父亲许是今日恰好不豫,等母妃明日做些你父亲爱吃的糕点,亲去试试。”
桓澈如今虽非皇储,但诚如郑宝所言,监国已是半个皇帝,权柄颇大。此前再三涌起的反对声浪被他铁腕压下后,朝臣渐渐消停。又经这三四个月的主政,就连朝中股肱老臣都对他赞口不绝,真正心悦诚服,无论朝会之上,还是私下路遇,都毕恭毕敬对他施礼称颂。
但施骥却是从头至尾都极力拥戴,只是桓澈始终对他态度冷淡。
这日,桓澈召阁臣议事毕,命众人各自散去。
施骥有意缓步,落于人后。
等桓澈也从殿内出来时,见施骥竟还在慢悠悠往阶陛去,道:“看来阁老当真年事已高,走步居然迟缓至此。”
施骥回身与桓澈见了礼,笑道:“臣心里但凡揣了事,就是这般。不知殿下可有兴致一听?”
桓澈冷声道:“并无。”
施骥看他要走,在后头紧跟几步:“殿下不问问是甚怎知没有兴致?”
桓澈步子忽滞。
施骥这人,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这般挑起话头。
他回头:“愿闻其详。”
施骥目光迅速往左右一扫:“就是方才议的时政令策……臣觉着有几处不太妥当,只是当着那么些大人的面不好直言。”
施骥仍旧笑着,但一双眼睛目光暗转,盯着桓澈。
桓澈明了,他这是忌惮着宫里耳目,没把话挑明,但又怕私底下邀约他会拒绝,这才有了今日此举。
桓澈眉头皱起。
施骥莫非知晓什么了不得的惊天秘辛?
桓澈回府当晚就收到了施骥的帖子,邀他翌日在城外一处田庄碰面。
次日,他犹疑少顷,动身赴约。
他见到施骥时,他正头戴箬笠,靠坐在林木阴翳下纳凉,仿佛寻常田舍翁。
左右无他人,桓澈道:“阁老可以畅所欲言。”
施骥一点弯子也不转,笑道:“殿下可知陛下当年为何只给殿下封了个亲王的爵位?”
桓澈一怔,少刻的凝滞后,迅疾上前,冷冷道:“阁老慎言。”
施骥取掉箬笠,作扇轻摇,轻叹道:“殿下也应知晓臣之秉性,臣之言行向来慎之又慎。”
晚夕,顾云容等了桓澈许久也没瞧见他的人影,只能命厨下把饭菜暂且煨着。
待他终于回来,却是满面颓丧,勉强与顾云容用了晚膳,就往书房去了。
顾云容觉出他不对劲,追过去,却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她缠得紧了,他才掩了房门,将她拉到身侧坐下,把今日之事大致说了一说。
顾云容愣怔片时,问他施骥的话是否可信。他叹道:“施骥没有理由说谎。这对他并无好处。”
顾云容抱住他拍了拍:“不要总想这些了,你活得好,婆母泉下有知,才能得到慰藉。”
“我还问了我前面那个胞兄的死因,以及我母亲的死因,施骥的说法与父皇的如出一辙,但我总觉着他的神情有些古怪,”桓澈垂眸,“施骥虽非内官,但从前父皇对杨遂信重有加,而施骥当初甘冒被人唾骂的风险与杨遂结交,故而他知晓的应当不少。”
“其实知事最多最详的人应当是郑宝,但郑宝不会跟我多言,我也不会触犯大忌去问他,”桓澈回抱住顾云容,伏在她肩头轻声道,“容容,你说我该不该怨父皇?”
顾云容道:“可以稍微怨一下。”
桓澈原是郁郁,闻言失笑:“为何是一下?”
“因为你不能总耽沉于这些,人总要往前看,而且你实际上也不可能怨恨陛下太久。”
她对上他询问的目光,不知如何跟他说。
只要不是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基本都是人亡事了,贞元帝若是哪一日驾崩,桓澈心里的痛楚肯定是远甚于恚怨的。
生死之前,那些陈年积怨约莫能一笔勾销。
庄妃这两日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便趁着儿子过来,倒一倒苦水。
她那日去见贞元帝,以为事半功倍,还特意妆扮了一番,谁想到皇帝看都没看她做的那些糕点,直接把她撵了出来,并勒令她往后不得宣召,不要往西苑走动。
当时一干宫人内官瞧着,她只觉自己一张脸皮被皇帝撕下来,还扔在地上踩了两脚。
梁王听见母亲的叨念,心中烦郁愈甚,挥退众人,回头低吼道:“母妃,知不知道眼下是个什么时局?”
庄妃恼道:“时局要紧,你妹妹的婚事也要紧!莫看只是选驸马,一着不慎,也会给你拖后腿!”
梁王面如重枣:“再两个月,父皇就要昭告天下,立衡王为皇太子,在这之前,变数是最多的,母妃还是安生些的好。”
庄妃皱眉道:“你怎知你父皇就要立他?说不得你父皇想立的人是你……”
梁王冷笑:“都什么时候了,母妃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父皇是天子,倘真心宠爱一个妃嫔,会让她被旁人的风头压下去?历朝历代,哪个宠妃宠后不是宠名在外?寻个不喜的立着当靶子,母妃也太看不起父皇了,也太不懂男人了!天下至尊至贵的男人,只会恨不能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捧上云端,若连这一条都做不到,那这天子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父皇的心头挚爱从来只有郦氏一个,父皇给她与衡王的恩宠,都是实打实的,父皇是真正为这母子两个谋划!母妃时至今日难道还看不明白!”
庄妃面色发白,此前的那些得意气焰,被儿子泼得火苗都不剩,抖着嗓子问那他可怎么办。
“还能如何,自然是尽力跟七弟示好。我先前已经因着祖母圣旦那日之事令七弟对我生出了猜忌,眼下只能慢慢补救。”
庄妃觉得儿子怕是疯了:“你向他俯首称臣?他会放过你?你难道不打算……”
梁王肃容道:“母妃慎言,儿子从无争位之心。”
一直躲在槅扇门后偷听的五公主傻了眼,兄长竟然从无那份心?而且兄长既然早看出父皇看中的储君人选是衡王,先前怎不早说,她已经把衡王妃得罪得差不多了……
五公主很快又安慰自己,这不过都是兄长的猜度罢了,父皇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也只有父皇自己才知晓。
总之,最后嗣位的到底是哪个,总要到最后才知道。
秋猎是贞元帝每年皆要兴举之传统,以此彰显重武之旨。
眼下养病数月,贞元帝也甚少出西苑,众人原以为今年的秋猎怕是要取消,但将交九月时,贞元帝竟交代桓澈筹备一番,如常率众往南郊去。
南郊水草丰饶,皇家猎场便圈建于此。
出发之日,先是黑云压顶,阴风啸野,后头又倏忽之间云收日出,万里霁色。
桓澈骑射功夫向来拔尖,但与诸王一道围猎时并未尽全力,只是凑个热闹,随众一道为贞元帝助兴罢了。
贞元帝让众人随他一道猎了几只山禽,又命众人各自散开寻猎,待到傍晚时候,看谁的猎物最丰。
桓澈对这种比试无甚兴致,离群之后,转去信马由缰。
顾云容今日身子不适,留在王府,并未跟来。
他由马漫走,已离贞元帝等人的队伍越来越远。他身边跟从的护卫极少,拏云也不在,只有握雾随侍在旁。
握雾看殿下总不言语,若无其事询问可要他领着人去找寻几只麋鹿来。
桓澈摇头道:“不必。孤只是觉着没有王妃在侧,似乎少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也没心思打猎。”
握雾道:“王妃无甚大碍,大夫不是说养上几日便无恙……”
他一句话未完,陡闻花木草叶齐响,回头之间,四野已窜出上百劲装蒙面兵士,手执利刃,如鬼魅一样先后跃起,潮水也似地冲桓澈这边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