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爱情(2 / 2)
难道他是投其所好,特意为我买的?
“充门面的摆设而已,”漫不经心地应着我的话,欧阳琛的眸光停驻在漆亮如镜的钢琴上,“坐下来弹一首,试试音。”
不是不感动的,我低头浅笑,也顾不上矜持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坐下来。白键是象牙石,一尘不染,黑键是黑檀木,如落入玉盘。这样细腻的质感我只在易北辰家感受过。
易北辰……
想到这里,我愣了一下,十指也跟着发软,莫扎特的交响也渐渐失了谱调,糊里糊涂地,竟信马由缰地弹起那首封尘在梦里的《以吻封缄》。旧时光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旧时光多好啊,却也只能是旧时光了。
忽然之间,欧阳琛走了过来,一把将我横抱起来,往楼上的主卧里走去。
琴音在一声尖锐的扭曲中戛然而止,我吓了一跳,他却不管不顾,甚至是杀气腾腾地把我丢到了床上。
他最近越来越喜怒无常了,就像这一次,我都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怎么就惹毛了他。
不容多想,欧阳琛已经攥住我的肩,深深地凝着我,语调却平静到可怕:“告诉我,你心里在想着谁?”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啊──愤怒、疑惑、侵略……还有一丝晦暗的悲凉。
我被这种目光吓住了,一时之间有点怔:“我——”
开口的瞬间,他却忽然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我的嘴,也堵住了我即将吐出的话。
被这样缠绵而又绝望地吻着,我情不自禁地睁大双眸,他却将眼帘紧闭,一如他紧紧关上的心门。渐渐地,我竟然觉出一丝心疼,其实欧阳琛对我是很不错的,其实他也会觉得孤单伤心的对不对?其实他什么都好,可是为什么,我就不能把心交给他呢?
灼热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吐在彼此肌肤上,我眼皮一跳,含在眸子里的那滴泪便落了下来。
在那滴泪滚落心底的时候,我终于明白,有些人就像是年少时一个旖旎的梦,虽然旧了、远了,却永远无法被替代。
再睁眼时,已是日落西山,呼吸间满是沉水香。
我侧过身子,发现欧阳琛早已醒了,一直支着右臂凝视着我,左手则轻轻地抚弄着我的头发,目光深邃而澄净。
满眼沉沉的乌黑,打在他英俊的侧脸上,只留下一对闪烁的眸子,像夜里孤寂的星,明亮却令人心疼。
一觉醒来心情好多了,我百无聊赖地握住他的手,摊开了掌心仔仔细细地看着,看了好久,欧阳琛才忍不住开口问我:“你在看什么?”
“看你有没有福气啊?”我仰起脸一笑,复又低下头像模像样地勾画起来,“你看,这是事业线……哇,这么长,但是开端却有几条岔纹,这说明你年轻时虽然过得很艰辛,但是终会事业有成。”
挑起一边的眉,欧阳琛淡淡地开口:“好了,别胡闹了。”
“我可是很认真的,你看——这个是爱情线,”我滑过他的掌心,可能是觉得痒,他想要收回手掌,却被我用力的抓住。
“你可别想逃噢!”知道他刚才生气了,我有心逗他笑,就夸张地叫起来,“欧阳琛,你的爱情线居然一根岔路都没有!”
欧阳琛随口敷衍着说:“这又说明什么?”
我目不转睛地盯视了他好几秒,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这说明……这说明你是个从一而终的男人……这个真的太假了!”
“……”
欧阳琛的脸瞬间僵住,也不知道是我的哪句话又惹着他了,他一翻身又将我压在身下。
“你别捣乱嘛……”我坚持着要把他推开,“我还有一条没看呢,让我看看你的生命线。”
欧阳琛看着我,并没有阻止我。
“不许动哦!”我笑着垂下头,笑声却在低眸的瞬间戛然而止。
在他左掌心最下端的那一条生命线,竟然只伸长到掌心中央,便堪堪止住。
调笑的气氛转为尴尬,欧阳琛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唇角的笑意渐渐变成嘲讽似的寒:“你还信命运吗?我的命只在我,不在天。”
“你等一下,”我想了想,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支眉笔,然后固执地掰开他的手,描着那条中止的线向下描划着,一直延伸到手腕。
“你说的对,人的命运只在自己手里,不在天。”
说完了这句话,我轻巧地将眉笔合住,拿起来弹了下他的额头:“所以你一定是个花心大萝卜!”
“找死!”欧阳琛黑眸一黯,一把圈住我的手臂,灼热的气息便跟着倾覆下来。
……
晚上欧阳琛有生意要谈,临走前他语带警示地对我说:“你那个朋友可岚,最近跟周晋诺走得很近,这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句就像在我的心里落下一记炸雷,我倏地坐起来开始穿衣服,刚才轻松愉快的心情全都一扫而光。
怪不得上次去CLUB时没有见到可岚,连最近通电话时她都是唯唯诺诺的。一定是周晋诺!一定是他又用了什么卑鄙地伎俩,逼可岚就范!
越想越觉得害怕,我想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接着拨通秦可岚的号码。原本我还想好好质问对方,谁知秦可岚却率先开了口:“我们见一面吧,我有话对你说,岐山角的汪家滩夜市,老地方见。”
很快离开别墅,我打车去了汪家滩,彼时夜市刚刚开场,海天一色的蔚蓝里,灯火像坠入凡间的星星,懒懒地眨着眼。
秦可岚一个人坐在夏末的光景里,穿得很时髦漂亮,却好像瘦了点,也寂寞了点。见到我后她好像很开心,一直拉着我的手问我最近过得如何。
我想说实话,却又不敢说实话,只好虚与委蛇的应付着。沉默中天色越来越暗,人群越来越多,夜市里也越来越喧哗,烧烤店的摊主李大婶夫妇简直忙得揭不,却又始终笑脸盈盈的。
我看着他们,心里莫名地有一丝暖,又有一丝凉,这时可岚却幽幽地开了口:“还记得吗?我刚去CLUB工作的时候,你经常带我来这里吃夜宵。那时候,看着李大婶他们两口子忙碌的身影,我总是觉得很羡慕。”
她说着,回头冲着我一笑:“是啊,羡慕,我羡慕他们的勤劳、他们的勇敢,他们的自食其力和堂堂正正。我多么希望我的父母也能像他们一样,勤劳勇敢、堂堂正正地活着。”
眸子里的星光寸寸黯下去,可岚微垂下头,神情凄凉叹了口气:“可惜我没那么好的命。”
我听出她话里的不对,有些焦急地抓紧她的手:“可岚……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只要你肯,就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战胜的。不管怎样,至少我都会陪在身边,我都会帮你!”
可岚抬起头微微一笑,倩然如花,却让人心疼:“叶子姐,我已经答应了,做他的情妇。”
虽然早就预料到这个事实,可亲耳听到时,我还是震惊地睁大眼眸,心里像被人生生撕开了一道裂口,那么深,那么空。
我用力咬紧下唇,过了好半晌才抬起头说:“可岚,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替你存了一点钱,只要你再耐心等两天,就不会……”
“钱?”可岚转过脸,明明在笑,眼里却有莹光一闪,“你又是怎么拿到这笔钱的呢?”
倏然间,我僵在原地,就像被人一下子击中了软肋,突然不知说什么好,没错,这笔钱拿得并不光彩。
“叶子姐,你知道吗?”可岚仰望着群星璀璨的天空,轻轻一笑,好像一朵娇弱的花儿绽放在唇边,“其实,刚进会所的时候我是挺骄傲的,仗着自己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心里就特别瞧不起这里的女人,甚至还瞧不起你。以为你们为了钱,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出卖,没有尊严没有底线。而我就做不到,第一天我就悄悄对自己说,宁可穷死、饿死,也不会为了钱出卖自己一分一毫。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事实不是那样的,我就像温室里的一朵花,太阳一晒风一吹就残了。你才是对我最好的那个人,你才是最值得骄傲的那个人,因为你比谁都坚强,你出卖自己是为了钱没错,可你是为了保护我、保护你母亲,保护所有你在意的人。而我呢?我的尊严、我的底线,都是靠别人的牺牲来成全的。我这样又算什么?”
我睁大眼睛瞪着她,眼泪几次充盈到眼眶又被生生逼回去:“那你觉得我这样就很好吗?你知不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似是在回避,秦可岚闭了闭眼,语调疲倦极了:“叶子姐,你别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我激动地大声说出来,“秦可岚我告诉你,我最怕的就是你成为我这样的人!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不让你成为我这样的人!”
周围明明很吵的,气氛却倏然沉静下来,夜晚交织的灯火在我们的脸上埋下厚厚的阴翳,叫人透不过气来。
秦可岚紧抿着唇,眼泪扑朔着落下来,过了好半天,她才深吸一口气冲着我笑:“看到岐山上那栋别墅了吗?是他送给我的。他对我很好,吃请的是大厨,穿样样是名牌,他还说要带我去学车,去巴黎看画展,只要是我想要的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买给我。我现在这么幸福,你不该祝福我吗?”
我摇头:“他对你的这些好都不过是过眼烟云,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你现在还没有毕业,你的前途还都是未知数。而他……他能给你什么?他会跟你结婚吗?”
“我已经退学了,”可岚一脸平静地看着我,眼里透出一种说出的倦,“至于结婚?我从没想过结婚,其实像这样就挺好。就这样过一天算一天吧,等他厌倦了我,我就自由了。”
心沉沉地坠下去,我怔怔地坐在那里,好多情绪堆堵在胸口,没有突破的出路,只是觉得难受。我难受不是因为可岚退学了,也不是因为我知道周晋诺不会跟可岚结婚,而是因为可岚那种破罐子破摔的语气和态度。
就在两个月前,可岚还坐在这里跟我说自己最大的理想就是做一名画家,去国外办画展。就在一年前,可岚还骄傲地挺直自己的胸膛,宁可被人打被人骂,也绝不会出卖自己的一分一毫。
可是现在,此时此刻,她放弃了自己。
曾经那样宁为玉碎的女子,都要放弃自己了。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转眼间就对生活失去期望的女孩子,只觉得悲哀,联想到自己,就更觉得悲哀。
后来可岚把先前我借给她的钱都一笔还了回来,我知道她的脾气,并没有拒绝,最后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就提醒她:“周晋诺这个人不简单,你要小心他……如果发生什么事,不要忘了,我还是你姐姐,永远都是。”
拿着钱回家的路上,我看着车窗外向转瞬即逝的高楼大厦,往事一幕幕也浮光掠影般地从眼前扫过,我整颗心都空洞洞的,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出租车里播放着音乐节目,一首很老的歌——“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在这里衷心地祝福你。”
那天收音机的信号不太好,歌声时有时无地,可是我觉得这断断续续的声音似被不断地放大,空落落的,在自己的耳畔反复回响。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都一直记得这两句歌词。
深夜无人的街头,我一个人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失声……
……
回到家的时候,欧阳琛已经洗过澡,换了一身干爽简便的墨色睡袍,坐在书房里看文件。
“方便进来吗?”我敲敲他的门,也不等他回答,倚着门框说,“我们喝酒吧。”
三杯清酒下肚,我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转了一圈:“这是我买了新衣服,好不好看?”
欧阳琛眉头微微皱起,抬起手把我拉下来:“你想说什么?”
“你这人就是这样,说话一针见血的,一点情趣都没有,”我没好气地别了他一眼,而后软软地靠近他怀里,看住他一派天真地说,“知不知道,你很像一个人。”
欧阳琛看住我,淡淡地说:“你喝多了。”
我仰起脸凝视着他,继续说:“上中学的时候,我看过一本书,叫《傲慢与偏见》,在那本书里,女主角曾对男主角说过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我不告诉你!”我狡黠地一笑,眼泪却无声无息地滑落。
“好了,别喝了,”不知过了多久,我喝得困倦了,被欧阳琛抱进卧室。似是怕吵醒我,他小心翼翼地替我掖好被角,又温柔地抚了抚我的发,轻声说,“睡吧。”
他转身就要离开,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却蓦然一紧,倏然睁开眸子,我坐起来从背后抱住他:“欧阳……你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