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孕事(1 / 2)
欧阳琛一顿,很久都没有说话,久到我几乎就要放弃的时候,他转过身,冷冷地推开了我:“你喝醉了。”
看着他阴晴不定的眼神,我如梦初醒,低下头抱歉地说:“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我真是傻啊,怎么能鬼使神差地问出这样的问题?他和我的关系,本来就是模模糊糊的一张纸,上面只写着“男欢女爱”四个大字,就算会日久生情,也只是某一瞬间的怜惜和习惯而已。
这下我犯了大忌,同时我也很鄙视自己,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问他这些?可是莫名的,我竟然觉出一点点心酸。
欧阳琛没再说什么,也没再看我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嘭”的一声,门被重重地关上,我的心门也被关上了。
早上我醒来时,欧阳琛已经不在了,朱管家说他一大早就坐飞机飞回了美国总部,紧接着一连好几天,他都没有再回来。
一个人在家里百无聊赖的,我难免觉得烦躁。下午左右是没事,我照例去了医院看望妈妈,谁知护士竟通知我说——就在刚才,我妈妈已经被转到隔壁栋的VIP病房了。
我惊讶地睁大眼眸,焦急地寻问那个护士是谁转的。
小护士笑盈盈地指了指我背后:“就是这位先生喽!”
我微微一愣,转过身,欧阳琛就站在逆光的窗口,他看起来风尘仆仆的,眼眶有些内凹,下巴上青荏隐约,应该是刚下飞机。
医院里,四溢的84味道悄无声息地在时空中凝固了,并且越来越浓郁,直刺得人鼻尖酸涩。我紧紧攥住病单,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一阵恍惚,似是有一生那么长,却只是一刹那。
看过妈妈后,欧阳琛说坐飞机闷得头疼,让老钟自己开车回去了,索性医院离别墅也不过四站路,并不算太远,我只好陪他散着步回家。
路上,欧阳琛一面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面漫不经心地说:“长话短说,我去美国时顺便帮你联系了一位医生,他治疗像你母亲这种情况的昏迷很有一手。你母亲的情况我已经简单告诉他了,他现在有些忙,办好签证手续后,过几个月会来这边会诊。还有,我替你请了一个看护,你一个人天天往这边跑太麻烦了。”
我咬咬唇,一时五味陈杂,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不是铁石心肠,不可能不感动的。到最后,我深深呼吸,主动地揽住他右边的手臂,靠在他的肩头:“你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吧。”
欧阳琛的身形顿了顿,点头说:“也好。”
“去哪里吃?”
“就去你平常去的地方吧。”
路边的夜市小摊上,我觑着欧阳琛紧皱的眉头,忍不住开口问他:“这种东西你一定吃不惯吧。”
欧阳琛有些怔怔地注视着手里的羊肉串,倏地嘴角一扯,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小时候我家里很穷,于我,最幸福的事,就是能在路边摊上买一串烤羊肉,可妈妈觉得奢侈,总是不舍得给我买。有一次我馋得紧,就偷偷把家里的存钱罐砸了,拿出一大把硬币来到隔壁街卖羊肉串的摊位上,买了十几串烤羊肉。”
难得听他说起自己的童年,还是这么顽劣不堪的童年,我有些讶然:“我猜——后来阿姨一定发现了。”
欧阳琛微垂下眼眸,看不出是什么神色:“没错,后来还是被她发现了,她掂着板凳打我,说我不争气,是个偷东西的坏孩子。我被她打得遍体鳞伤,哭着跑出家门,其实那时候我才四五岁,还没走几步就迷了路,我一个人蹲在街角里,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心里也越来越害怕,我以为她再也不会要我了。”
“后来呢?”
“后来,妈妈一道街一道街地找我,沿途一路喊着我的名字,在找到我的时候,她抱着我哭得泣不成声,还主动给我买了好多烤羊肉,”欧阳琛手一顿,掌心里的那串羊肉就这么停搁在盘子里,发出“叮”地一声脆响,“当时我就这么蹲在马路边,一边哭一边吃,吃了好久才把它吃完,那是我这辈子吃得最美味的一顿饭了。”
我听得有些伤感,不由也想起了自己卧病不醒的妈妈。不论富贵贫贱,人都只有一个妈妈,只有这一个人会毫无保留地对你好。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跟欧阳琛更近了一步,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柔声问:“说起来,我这还是第一次听你提起你的家人呢。阿姨现在怎么样?在美国吗?身体还好吗?”
“她已经死了。”只是一瞬间,欧阳琛的黑色瞳仁又变得深不见底,隐隐透出一丝凌厉的寒光,却又无边落索。
“对不起。”我惊得睁大眼睛,又迅速垂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没什么,吃饭吧。”欧阳琛慢慢呷着啤酒,眼里的软弱也跟着稍纵即逝,只剩下坚石般的冷锐。
……
周末,我像往常一样去海边别墅看望可岚。
天热,我们在院子里聊天,就难免觉得口渴,可岚更是一口气喝了四杯酸梅汤。我怕她喝坏了肚子,就让她吃点点心压压。结果她刚吃了两口就吐了出来。
我忽然觉得不对,就问她是不是经常没胃口。她说是。
心里渐渐不安,我拉过她的手把脉,脉象快而滑,分明就是……滑脉!
可岚显然读懂了我的表情,问我说:“我怀孕了,是不是?”
我扯住她,劝她说:“趁现在周晋诺还不知道,你想做什么都还来得及。”
是啊,一旦这个孩子生下来,可岚这辈子就彻底毁在周晋诺手里了。
“没用的,”可是可岚却摇头,“最近他一直对我说,他想要个孩子。他说,只要我能生下儿子,就能嫁进周家。”
说着她又凄然一笑:“这件事情我爸爸也是知道的,最近他总是拖人给我捎一些生儿子的偏方来,你知道他这个人的,他一心想让我钓个金龟婿,嫁到豪门。”
我听得心惊,很想骂醒可岚那是不可能的,但同时也知道,可岚心里其实什么都清楚。如果真的不想,一个女人总有一千种方法让自己怀不上孩子,所以,她一定是早就做了这个决定。
终是不忍心责怪她,我只好叹气:“那你呢?你有没有为你自己的未来打算过?”
“我?”可岚低头细审着自己的小腹,缓缓地,极尽温柔与沉痛的,笑了笑,“我现在这样活着也是无趣,如果真能有个小孩子陪着我,应该也会多一些期盼吧。”
这样如花的年纪,本该享有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可是为什么,她的世界竟就此苍茫一片?
我忽然不忍心再劝她什么,只是觉得,胸口的空洞越来越大,直至淹没了自己。
晚上回去的时候,欧阳琛正坐在客厅里看报纸。
我看他神色挺凝重的样子,有心想要逗他开心,就偷偷溜进去,想要吓他一跳。结果他却很快转过身,淡淡瞟了眼我拎了满手的购物袋子:“买了些什么?”
“满载而归呢!”我也没指望真能吓住他,索性坐进沙发里,从购物袋里拣出货物一件一件地翻着检查。
无意间抬起眼眸,发现他在仔仔细细地盯着我看,我笑着捡起其中一条背带裤,问他:“你看看好不好看?才三个月,会不会太宽松了点呢?”
谁知欧阳琛竟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一字一句地问:“你怀孕了?”
“什么?”
我呆呆地看着他,他掌中的力道更加紧迫:“回答我!”
被他眼底的凌厉深深震慑住,我不由得怔住。
原来他是这样害怕我怀孕。
其实我压根儿就没动过这个脑筋的,他不喜欢带套子,每次和他做完那事儿,我都会吃紧急避孕药,最近,我甚至还盘算着去吃长期避孕药。可是此时此刻,这样嫌恶的神色从他的眼中弥漫出来,还是令我的心里胀得酸痛。
“不是我,是可岚。”我微一咬牙,侧过脸,忽然不想再看他。
“哦。”欧阳琛一怔,慢慢松开了我的手,眼底闪过一丝难明的情绪,像是失落,又像是庆幸。
我终于受不了了,忽然就一把推开他,走上楼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他摆脸色、冲他发脾气,我明明是没有这个资格的,可我心里就是止不住地难受,甚至觉得屈辱。他刚才近乎震怒的紧张和得知真相后的轻松,就像一道道冷硬地鞭子,重重地打在我的心窝上。
每一道的鲜血淋漓,都像是在提醒我:叶轻,你是什么身份?你凭什么?你配吗?
本以为按照欧阳琛的脾气,我冲他发火,他晚上一定会来找我算账的。但他没有,甚至,他连这个门都没踏进来,他是真的嫌弃我了吗?
这明明是我想要的结果,可是为什么,单单是这样揣测时,我就觉出一点心酸。
……
第二天一大早,欧阳琛就离开了海滨。
他去了哪里、去干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去问。海滨不是他的家,也同样不会是我的归宿,他只是这里的一个步履匆匆的过客,一只懒回顾的候鸟,早晚有一天,他会飞回属于他自己的那片天,那片没有我的天。
一个人的日子,渐渐地有些度日如年,我偶尔给可岚打电话,却是周晋诺接的。他说他们在法国巴黎,看某某着名艺术家的画展。
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飞扬跋扈,可我一直悬着的心却稍稍放下了些,至少他真的带可岚去看画展了,这说明他对可岚还算不错。
就这样,北辰走了,妈妈走了,欧阳走了,现在连可岚都走了。
他们全都离开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忽然觉得孤独。
这个城市的梅雨季节来得令人措不及防,淫雨霏霏,一连就是一个月,似乎连人的呼吸都是湿嗒嗒的。
每一个没有曦光的晨曦,我都会站在那片硕大的玻璃幕墙里,看着渐渐黄蔫了的秋叶,一遍一遍地警告自己:你要安分守己、你要知进退守分寸。你不能去奢求、去期盼那些根本不属于你的东西。
你更要记住,他是什么人,而你是什么人。不能妄想,千万不能妄想。
可是那些个夜晚,在一片乌黑深寂中,我还是会做梦。有时候我会梦到和易北辰在校园里无忧无虑的日子,有时候我会梦到和可岚在会所里如履薄冰的时光,但是也有时候,我会梦到欧阳琛。
我会梦到我们耳鬓厮磨、抵死缠绵,梦到他伏在我的耳畔,冷眸森凉,一字一句犹若占了毒液的寒针:“轻……轻,我要你永远陪着我,直到死都要陪着我……”
每次我都会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沁满细细密密的冷汗,连枕头都是湿淋淋的,不知那究竟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那个时候,我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蓦然在自己眼中看到了一种曾在可岚眼里看到的东西——凄凉。
当时我不懂,可我现在懂了。
我从来都没有问过可岚,她到底有没有爱过周晋诺,直到这个故事结束,我都不曾问过,不过,那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两个月后欧阳琛回来,进门时我熟赧地接过他的大衣,呢子的衣料触在掌心里潮潮,依稀就有了种披露而归的感觉。
欧阳琛只是俯下头,捏捏我的脸:“好像瘦了。想我了吗?”
我点点头,靠进那个远比自己温热的怀里,欧阳琛却挑起一边的眉毛:“真想假想?”
“真的。”我微微一笑。
欧阳琛似乎很高兴,当下赏给我一个新奇而又不菲的礼物。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却到底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
可岚肚子六个月大的时候,我和周晋诺陪着她去医院做了次B超,令人惊喜的是,她怀的竟是一对双胞胎,而且都是男胎。
当医生说出这个事实时,我几乎愣得说不出话来,片刻我警醒过来时,心中的感触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可岚何等幸运、能一举怀上两个男孩,忧的是怀上两个男孩的可岚,这辈子再想和周家脱离关系,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周晋诺当然很高兴,对可岚也更加的宠爱。
这年的秋天似乎特别短暂,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下午的时候我回了趟CLUB,因为还有一些遗留下来的琐事要处理。
张玉说,易北辰来找过我,并且要了我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