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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九)禽兽(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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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紧紧地抿着,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拨通他的电话,与此同时,小吃店里的电视机却不知被谁打开,里面传来一条刺耳的新闻播报——“据坊间流传,近日,国内知名房地产商龙腾集团掌门人易兆龙先生,因突然脑溢血而瘫痪在床,生死不明。专家预计,这一消息将导致龙腾的股市大跌,甚至会引起业界的一场风暴,下面请看一组视频——”

心跳似乎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我怔怔地抬起头,屏幕上画面跳转,变成易北辰从龙腾大楼里快步走出的镜头。

十几家电视台报社的记者蜂拥而至:“易总!听说易老先生早在两年前就瘫痪在床,不再处理龙腾的业务,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

“易总!听说您要和远夏集团的千金周晋雅小姐订婚,这是不是真的啊?什么时候能喝上你们的喜酒?”

“易总!易总!”

易北辰阴沉着脸推开多家电视台的话筒:“对不起,我无可奉告。”

手中的号码再也按不下一位,我只是仰面呆呆的看着电视,倏然间,就泪流满面。

最后一扇门关上了,我再也无路可退。

与此同时,手机骤然响起,推开屏幕一看,显示出来的号码再熟悉不过。

胸口涌过一阵深沉的痛楚,我知道,我逃不掉了。

寒夜料峭的尽头,天光微微亮起来,弱小的光晕一折一折地镂穿了别墅铁门上的欧式花纹,投射在我的脸上。

欧阳琛见到我,只淡淡说了一句:“怎么不走了?”

我慢慢仰起头,微微笑着,语意凄凉:“你说过的,什么时候我需要钱,什么就来找你。欧阳琛,我认了。”

我知道我这么做很没有骨气,也很没脸没皮,但是我没有办法。我的尊严,和妈妈的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欧阳琛,他并没有拒绝我,甚至,也没有嘲笑我。

那晚他坐在书房里办了一晚的公,第二天一大早就又走了。我连他的面都没见到。

这样也好,省得彼此尴尬。

只是我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既然回来了,就得想办法,赶紧解决掉,不然留下来迟早会被他发现。

到时候,他一定会更嫌恶我吧。我还没忘记他上次误以为我怀孕时的表情。

我到底在奢望什么呢?

越想越觉得自己愚蠢,我霍然而起,在门口打了车,直冲向附近的一家妇科医院。

……

候诊休息处在楼梯旁边,楼上大概是病房,头顶的放下微微传来婴儿的哭啼,此起彼伏的,声声刺入人的耳膜。

生孩子的女人和堕胎的女人居然坐在一栋大楼里。

休息处的牌子下面是一排蓝色的塑料长椅,因为长时间无人坐落,一股子凉便顺着我的大腿猛然蹿进心窝,我一个战栗,只觉得肺腑之间仿佛被一块沉重的大石死死压住,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别人生下的是喜悦,而我生下的孽。”

我又毫无征兆地想起这句话,我怀上的是孽,是孽。

可是孩子总是无辜的啊!

我抓紧手边的包,就在我几乎想要逃离的时候,护士却叫了我的名字。

低头看着自己还无征兆的小腹,我渐渐地蜷起手指。

既然现在已经下定了决心,就最好趁热打铁,尽快把这个不该来到世上的孽解决掉。否则,于我于他,都是负累。

我知道这样想很自私,可这就是生活,现实不是言情小说,也不是韩剧,现实容不得我幻想。

验完血,我被护士领进手术室时。

大概因为是阴天,房间里阴森森的,在护士的帮助下,我踏上手术台,无影灯的光亮幽暗的像是深夜里的灯塔,使我忽然就有了一种坠入汪洋大海的恐惧。

“叮——”的一声,针头上的套膜被拔掉,我隐约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好像在前些日子的某个时刻曾特意留心过一般,但此刻混沌的脑子,却让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要开始麻醉了,可能会有点疼,等下您记得跟我一起数数。”

注射器的尖头扎进白皙柔软的手腕,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也被什么利器狠狠地扎着,疼得我眉头紧缩,下意识地微微挣扎着。然而,手术台上的金属扣子和皮带却牢牢捆住了我,我像一个落入虎口的麋鹿,再也没有脱身的可能。

耳畔依稀还能听到婴儿啼哭的声音,若远若近,仿佛是从自己的身体里传出来的,我猛地闭上眼,忽然就觉得心如刀绞。

只要再过一会儿,那个栖息在我肚子里的小生命就要永远地剖离我的身体了。对不起,孩子,对不起!

如果你是孽,那么妈妈就是那个作孽的女人!

妈妈对不住你,下辈子,下辈子你再来做妈妈的孩子,妈妈一定会全心全意地爱护你、保护你……

眼眶里,大滴大滴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涌出来,护士用纱布静静地替我擦拭着,声音轻柔地好像小时候妈妈唱的童谣:“一……二……”

“一……二……”

我麻木地跟着念,语调却渐渐含糊、迟缓。就在忽然之间,我仿佛坠进黝黑的大海里,被无边的水浪紧紧包裹着。

我疲惫地挣扎着,想脱离这片无垠的苦海,却不知该游向哪儿去。

瑟瑟凄冷的海风中,依稀有道微弱的光亮穿云破雾地映过来,我仿佛抓住了希望的稻草,朝着那抹亮光拼命地游过去。

“三……”

耳畔又传来柔软的声音。

我仰起,最后一个灯塔的光亮倏然间熄灭了,整个世界都陷入绝望的漆黑之中。

……

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还没有回来。

其实男人不回家多正常啊,何况这儿又不算是他的家。

不再等他,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也许是因为妈妈的病,又也许是因为我那个可怜的孩子。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想找个寄托,我也一样,这么多年来,支撑我走下去的那个寄托——就是易北辰。

我坐起,小心翼翼地从一本书里拿出大学时易北辰跟我的合照,反复摩挲着,仿佛只要这样,那样美好的时光,就全都能回来了。

可是,“嘭——”的一声钝响,门被人用力地踹开,时光也散了。

我猛然抬头,是欧阳琛。

今晚他不是说自己去应酬,不会回来了吗?怎么又突然……

而且……他的脸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那样狭长而狰狞的一道血痕?就连眼角都破了皮,显露出可怕的淤血。

又是“嘭——”的一声,门被重重地带上。

欧阳琛斜斜地倚在门边的墙壁上,黑瞳里散发出一股被酒精浸泡的危险:“过来。”

“你喝酒了?”我抬眸,故作镇定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任何行为,握着照片的手却下意识地向背后缩,且止不住地战栗。

欧阳琛薄唇紧抿,冷峻的嘴角边忽然就溢出一抹笑,不知道为什么,这看似平静的笑容却让我心里发毛。今天的他,看起来说不出得可怕,就像是从地狱里走出的魔鬼。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欧阳琛已经快步走近我,长臂一伸将我拽进自己怀中,而后上身往下倾弯,把我重重地压倒在床上。

“躲什么?”

危险而灼热的气息喷薄在我的肌肤上,激得我一个激灵:“我没有。”

唇角微扯,欧阳琛却蓦然抓住我的手腕,轻易就把我的手心翻转过来。

时间在这一刹那倏然止住,我几乎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照片里易北辰的面部已被我在匆忙中撕去,只剩下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身影,然而,只需这么一个身影,就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你在流血!”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我大着胆子抚上他淌血的脸颊,轻声说,“再不去医院处理,伤口会裂开的。”

“你只看得到这里……”

对方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我正迷茫,他却一手紧紧攥捏着那张照片,将它揉碎了狠狠地丢出去,另一只手则突地按住我的肩,接着一低头,吻住了我微张的唇:“你就只看得到这里!”

双腿被他紧紧压迫着,双手则被他箍起来抵在头顶的枕头上,我想到那个孩子,扭过头躲避着。

“今天不行——”他的袭击几乎没有任何技巧、每一个动作都透出征服的欲望,我想反抗,但每次都被他重新压回来,我是真的怕了,睁大了眼睛哀求他,“求你。”

“今天不行?”欧阳琛顿下来,一双黑瞳深深地凝视着我,那里面交错着各种情绪,似是胁迫又似是惘然,“为什么不行?”

趁此机会,我咬咬唇,警觉地向旁边退了一步:“我例假还没过去,这样不安全,也会痛的。”

“痛?”

“是这里痛,”欧阳琛冷冷睥睨着我,手却轻轻按住我的心口,低笑连连,“还是这里痛?”

听出他的语带双关,我侧过身子想要躲开他,却被他一伸长臂抓过来。

“说话!”欧阳琛捏起我的下巴,将我的脸用力地抬起来,“你平时不是很能说吗?怎么现在变成哑巴了?”

我凝眸看住他,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流出,滚落腮边:“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让我说什么?还想听我说什么?还有什么话能让你满意、能让你开心!”

“还知道哭?”欧阳琛冷硬地替我拭去泪,语气寒得似冰,“知道哭就好,还能哭出来,就说明你还不够痛。”

我微微蜷缩了一下,也不肯说出一句话,眼泪却掉得更凶。

“可惜我却一点也不想看到你哭。”

他用双手慢慢捧起我的脸,方才还阴霾满布的瞳孔里竟闪现出孩子似的憧憬:“我喜欢看你笑,叶轻……你为什么不肯对我笑?”

我偏过头,打下他的手:“欧阳琛,你喝醉了,脑子不清楚了,我求求你别再闹了好不好?”

黑眸瞬间沉下去,欧阳琛深深看住我,手掌微微下挪,蓦然间掐住我的脖子:“你不是卖笑的吗?怎么让你笑一笑比哭还难?还是你跟我在一起,就只会哭,不会笑!”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冷酷的话,我僵在那,心痛让我不顾一切地推开他:“是!我是卖笑的!那你又算是什么?”

“我妈妈都病得快要死了,你还逼着我对你笑!你知道你有多残忍吗?”

欧阳琛一把扯住我的胳膊,将我拉得贴近自己的胸膛:“你以为你很可怜吗?你以为这样就算痛吗?不,你还不够可怜,你还不够痛,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痛。”

“欧阳琛,你不是人,你是禽兽,你……”我喊叫着,咒骂着,拿枕头砸他,用腿踢他,他似乎疼了,闷哼一声将我翻过去。

我被他重重压进被褥间,连呼吸都快要湮灭了,好艰难才侧转头深吸一口气,便看见雪白的床单上有一大滩刺目的鲜红,就连我的衣服上、肌肤上也全都是血。

惊愕地抬起头,我抓住他的手臂上的衣料猛地掀开来看,几乎是倒抽一口气。

好几道血肉翻开的创口正像蜈蚣一样蜿蜒在上面,鲜妍的红色顺着他的肌肤淌出来,简直触目惊心。

倏然间,我呆呆地愣在那里,直到他望着自己布满血迹的手臂,同样怔然地顿住了,我才问他:“你的手臂怎么了?”

欧阳琛没有理我,解开一半的衬衣颓唐地贴在他的身上,饮过酒的双眸似乎再没有聚焦的结点,只是一瞬不瞬地盯视着自己的手臂,空洞的、麻木的、忧郁的、甚至于悔痛的,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在其中反复交融着。

“欧阳……你说话啊!”

已经习惯了那个果决雷厉的他,这样惘然甚至于脆弱的欧阳琛反而让我于心不安,我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臂,仔细查看着,眼睛因为焦急而流下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地顺着腮边滴到他皲裂的肌肤上,晕开了斑驳的血迹。

越看越觉得心惊,这些伤口个个都深得可怕,可偏偏那个受伤的人却似乎丝毫觉不出痛般,纹丝不动地坐卧在床边,我急得哭喊出来,连声音都是断断续续地:“为什么……这些伤都是怎么回事?你回答我啊!”

“我是个禽兽……”

热烫的泪好似在火上浇过的油,就这么淋在肌肤上,渗入肺腑间,欧阳琛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长臂一弯,将我的后脑深深按进他怀里,而后仰面躺下。

疲惫地阖上眸子,他像个穷途末路的野兽般颓然地阖动起唇角,再次重复:“我是个禽兽。”

“欧阳……”听出他嗓音里的不同寻常,我蓦然一惊,难道他在流泪?

我想抬起头看看他的伤势,却被他死死的压制住,一下也动弹不得。我带着哭腔近乎恳求地问他:“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接下来是死寂般的沉默,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片冰凉的唇才贴着我的耳缘,低低呢喃:“……今天是我父母的忌日,也是我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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