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虚耗(1 / 2)
离开大云山前, 他们又在山中停留了两日。
大云山大雨连绵,刻意赶路太过危险。杨广要侍卫扎营后,招了几个跟随而来的近臣商议事情。
梁泉并没有呆在帐内, 而是在雨中跋涉绕着营帐走了一圈,这才安心下来。那百个侍卫虽然有些虚弱, 大抵没有问题。
他已经确信, 当初师傅要他来此,或许便是为了镇压睚眦。又或许不是,但是走这么一遭,总归没错。
虽大害了一场, 但又因祸得福遇到了赑屃,算不得坏事。
大雨绵绵, 大云山的水势一再暴涨, 如果当初梁泉他们两人再晚一日出来, 怕是挡不住那冲势了。
梁泉迈步走到高坡上,从这处可以清楚地看着底下冲刷的溪水。原本清澈见底的溪水浑浊不清,翻滚着卷走砂砾土石。
在这片漫漫水域中,一个龟壳慢慢地探出来。
有点大。
咳,是赑屃。
梁泉随意坐下,雨滴顺着梁泉的头发滴答落入土壤,渗透出的水流顺着裂痕滴答溅入水面, 发出与那些从空中坠落的雨滴一般清晰的滴答声。
“你该离他远些。”赑屃的声音雄浑憨厚, 这般大的动静, 却唯有梁泉才能听到。
梁泉温顺地垂头, 看着那在水中沉浮的龟壳,“阿摩性格虽变化无常,但也不是坏人。”
“呵。”赑屃冷哼了声,显然怀有不同的意见。若非赑屃与他师傅有旧,他也不会再次来提点梁泉。
梁泉微偏着头看赑屃,“尊者何尝不是喜欢阿摩,这才没下重手。”
赑屃:??
他想把道士给拽下水醒醒神。
梁泉敛神,雨水顺着他的侧脸往下溅落,他知道身后的几个侍卫正在踌躇着是不是要上前来。
“阿摩乃是道旧时好友,他已然忘却,道总不能不管。”梁泉轻声道,他知在赑屃眼中,这等事情不过过眼云烟,除开自身根基外,又有什么是能历经千万年冲刷?
赑屃咕噜噜地吹着泡泡,“你真不像他的徒弟。”那家伙性子狡诈,坑蒙拐骗不要脸,吊儿郎当没正行,怎么教出来的徒弟如此正经。
梁泉抿唇,露出个乖巧的笑意,“师傅也是这般。”
赑屃往下沉,这次他的声音是直接出现在梁泉心中,“往北而去,你或许能找到解决的方法。”巨大的漩涡后,水面上恢复了以往。
梁泉慢悠悠地站起身来,看着身后站着的几个侍卫,“你们想同贫道论道?”
那几个原本还站着用眼神争论的侍卫立刻站直了身体,为首的那个侍卫踏前一步道,“道长,陛下命我等跟随道长,以防道长有不时之需。”
梁泉用阿摩翻译器转了一下,这该是看住他别跑聊意思。
梁泉冲他们颔首,“至少记得撑伞。”他温声提醒,从他们身边擦肩离开。
侍卫们面面相觑,淋得最湿的人应该是道长自己吧。
梁泉进入营帐时,顺手取了张黄符贴在自个儿身上,一股暖流顺着胸口流转四肢,很快连衲衣都干暖起来。
纸人从梁泉的衣襟里面翻出来,站在他的肩膀上抱紧发丝,靠近他像是在咿咿呀呀地着只有梁泉才能听懂的话,随后梁泉包容地点点头,“想去便去吧。”
纸人在他肩膀上翻了个跟斗,然后一眨眼消失在营帐内。
纸人怕水,外面又是大雨,从外面出不去,于是它一不做二不休钻洞。营帐中间出现个的洞穴,它使劲儿往下挖掘,感觉不到水汽后这才朝着杨广的营帐方向跑。
哼哧哼哧挖了很长一段距离后,纸人才停下了转轮似的纸胳膊。
噗——一个土疙瘩从杨广营帐内蹦跶出来,因为声音很,也没人发现这个的入侵者。
纸人贴着桌腿甩干净身上的泥,一抬头就看到木之精华扶着桌面往下看,刚好探出一个的脑袋。
纸脑袋扁了扁,纸人高胸爬到桌面上,和木人排排坐。
木人比它还矮,懵懂地含着拇指,仰头看着纸人手舞足蹈,然后在杨广猝不及防的时候,顺利地把木之精华给带跑了。
“陛下,朝中的局势虽然稳定,但是大司马出事后,残留的势力一直在私底下接洽部分官员,这是名单。”侍卫首领把刚刚送来的消息递给杨广。
杨广却是看都不看这份千辛万苦才送上山来的东西,神色冷漠道,“主动接触的都杀了,剩下的先挪出长安城。”
隋帝简单粗暴的话语并没有惹来侍卫首领的诧异,记下来后才又躬身,把另外一份单独的册子递给杨广。
杨广看了眼侍卫首领,这才伸手接过,方看了几眼便挑眉,“朕要你查了这般久,就只有这么一点消息?”
距离杨广要求至今,也不过几日。这是前头隋帝身边的黑衣侍卫按照惯例查了梁泉的事情,这才会这么快送来。
侍卫首领也不辩解,单膝跪下,“是臣之过。”
杨广把这册子的内容看完后,这才慢慢点头,咕哝了句,“怪不得那道长性格如此顽劣随性。”
侍卫首领低头,这世上最顽劣随性的主儿在嫌弃别人顽劣随性,也不知道他们这些下属该如何反应。
昨夜坠水那幕,他们皆以为要以死谢罪!
杨广看完后把这册子随手丢到炭火盆里面,“洛阳那边的情况如何?”
跪着的侍卫首领刚想回答,只听得内里有重物坠落的声音。他立刻警惕地站起身来,但凡入内的人都会卸掉兵器,即便如此,侍卫首领还是迅速地挡在杨广面前。
杨广懒散地窝在软榻内,回想着刚才的动静,“不点,带着纸人出来。”
营帐内的大毯子下,两个突起蠕动了两下,木之精华迅速地扯着纸人飞奔,速度太快整只纸都飘起来了。
刚刚滚下来的镇纸差点没砸到它俩脑袋上。
杨广看着一眨眼排排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伸出一根手指推倒了站在左边的纸人。它扑哧趴在地上,顺便扯倒了愣愣呆呆的木人。
“道长派你来带坏不点?”
杨广挑眉看它,似笑非笑的模样有些醉人。
纸人疯狂摇头,都要怀疑那纸脑袋是不是要被晃掉了。杨广伸手按住它扁扁的脑袋,看着木人,“回来。”
木之精华乖巧地跳入杨广的胸口带着,杨广冲着侍卫首领示意,他立刻退了下去。
梁泉在杨广捏着纸人过来找他的时候,正好坐在矮桌前画符。
杨广径直进来,软靴在地毯上踩出一连串的湿脚印,“你在做什么?”
梁泉一笔挥就,直到这张符画完后才抬头看他,“画符,以防万一。”
“你不是可以凌空画符。”杨广不经意地道,在梁泉的对面坐下。
梁泉把这张黄符放到一边,又从包袱里取出一张新的,这也是最后一张了。他眨了眨眼,等下山后,他还得去再买些黄符朱砂。
“那不一样。”梁泉虽放好了黄符,但指尖的笔杆并未动弹,“灵力画符威力更大,但是消耗的灵气更多。提前准备总不会是坏事。”
杨广瞥了眼梁泉放在左手边画好的符咒,“要是你愿意用你那能力,也不需按部就班。”
梁泉索性把毛笔放下,看着杨广的眼睛道,“贫道从未打算过。”梁泉一贯认为,有些事情不能因为有能力去做,所以应该去做。
言灵是一项非常强大的力量,太过沉迷其中,总会有无穷无尽的祸患。
哪怕杨广只是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梁泉也很清楚他曾有的打算。
杨广嗤笑了声,看着梁泉的眼睛满是冷冽,“道长是在教导我?”
梁泉摇头,认真言道,“阿摩的想法如何,是阿摩的问题,贫道没有插手的余地,同样,也请阿摩不要在这件事情上动手脚。”
杨广挑眉,语气暧昧,“你这可就是在无端端怀疑我了,我可什么都还没做呢。”
梁泉摸着蹭在他手指边的纸人,摇头道,“阿摩会这么做的。”
杨广摆摆手,像是把这件事情给撇开,“这就又引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平时也时常话,要是真称得上认真的话也不少,怎么那些话就不能成校”
梁泉敛眉,仔细想想后道,“寻常时开口,只不过是普通言语,若是贫道想用言灵,心中自会有这样的念头。”
动了念,才会真的成校
杨广摩挲了下光滑的桌面,沉吟道,“要是有一你想要争霸下……”这话还没完,就被梁泉打断了,“不。”
梁泉的语气有些严肃,“贫道不会参与其郑”
两人似是而非地打着机锋。
杨广挑眉,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梁泉,要是我想威胁你,法子有得是。”
梁泉发髻有些散乱,几缕调皮地从后面散乱下来有些痒痒,他随手擦了擦,“贫道要是想杀了阿摩,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杨广眼波破碎,像极了揉碎的湖光,“好的十八年好友呢?”他的语气带着点缠绵的抱怨,拖得长长的很是不满。
梁泉无奈至极,笑也不是冷着脸也不是,阿摩打就有这般磨饶能耐,“阿摩,十八年前,先帝派人把你送到三官观,那时你十岁,贫道四岁。后来你离开的时候发生零意外,最终你忘记了以前的事情。”
他知道,阿摩一直想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什么意外刚好能忘掉关于你的所有的事情,而其他的事情却一点都没问题?”杨广勾唇。
那这失忆未免也太会挑了。
梁泉敛眉,“若阿摩想知道,合该问问你自己。”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随后不论杨广如何挑起,梁泉都不愿意回应。杨广怒而折腾起梁泉,倒是有了许多不应当的举动。
两日后,这扎根在大云山数日的队伍才开始下山。好在山路都比较稳当,一直到山下都没出现什么意外。
等到队伍在山下集结整顿后,队伍中一眨眼又没了最主要的两个人。
……
大道朝北,虽这段时间气候很是湿热,但是越靠近北边,这北边就越发干燥,官道边的树木都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两人两马在官道上并列而行,好在前后都没有其他的行人在,马儿慢走也没人催促。
打头的那马儿神情倨傲,其上的人也懒散地躲在兜帽下,牵着缰绳的动作都显得漫不经心,跟在后面骑着马儿的是位道士,相貌倒是好看,就是眼神太过沉静,超脱了眼下的年岁。
杨广按住兜帽,声音都飘起来了,“这破日头也太晒了。”
梁泉解下水壶丢给他,“贫道之前让阿摩不要跟过来了。”
杨广喝了几口水,缓了缓神,“既有了线索,岂能回头?”他声音恶狠狠地,恨不得把话的赑屃给剁吧剁吧了。
他刚把水壶还给梁泉,突然想起一事,“你不是有那飞剑,难道不能带人?”
梁泉平静地道,“它讨厌你。”
杨广:这么直白的吗?
梁泉安抚他,“往常它也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情绪,证明它实际上还是喜欢你的,只是口是心非了些。”
杨广若有所悟地看着那不知什么时候偷溜出来的剑,一感觉到杨广的视线,剑登时就嗡嗡嗡起来,那剧烈的程度颇有深仇大恨之感,“……我不这么认为。”
梁泉也感觉到了剑非同寻常的动作,伸手握住它归拢到掌心,“它性格倔强了些。”
“物似主人,这当初是谁给你的,你师傅?”杨广翻了个白眼,整个人都后仰着躺在马背上,也完全不考虑要是马儿受惊后该怎么办。
梁泉微妙地眨了眨眼,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两息后才移开,“你的也是。”
“你刚才的停顿是怎么回事?”杨广狐疑地看他。
梁泉摇头,只埋首往前走。
杨广眼神一眯,顿时伸手勾住了梁泉的袖子。梁泉不敢停下动作,生怕把杨广给扯下来,又不能驱赶着马匹离开,“太危险了。”
杨广毫不在意,优哉游哉的模样有些气人。
就在大中午的时候,身侧的林子忽而悠悠地响起了一声叹息,那声音飘忽,听着似近似远,又带着女子柔媚的声调,光是听着眼前便浮现了美人泣立的画面。
只可惜这大道上唯二的两个人,一个在百无聊赖地扯着别饶衣襟,一个看着两匹马顾不上听,完全没有领悟美感的能力。
又是一阵轻轻的叹息。
杨广忽而翻身坐正,“这也忒烦闷了些,不若早些赶路,到下一个城镇再。”
梁泉收回原本牵着杨广马儿的手,“走吧。”
哒哒马蹄声起,一阵扬尘而过,两人两马朝着远方赶去。
远去的身影中,木人悄悄探出一个脑袋,身上显露出淡淡绿光。
一道半透明的倩丽身影出现在树荫下,脸上两个血窟窿盯着远去的两人,怨毒地抠着树干,留下了五道深深的手痕。
半个时辰后,一道商队经过这处,大汗淋漓,前襟贴后背难受得紧。骑着马打头的壮汉摇头,“不成了,进林子歇歇脚。”
马车里有个娇俏的女声道,“大哥,不是逢林莫入吗?”
壮汉哈哈笑道,“我们又不是甚劳子绿林好汉,在树荫下歇息就是了。”
下人牵着马车在林子停住,壮汉担心有蛇虫,带着人在附近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停住了脚,“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下人面面相觑,连忙摇头。
壮汉皱眉,正打算抬脚时,又停住听了听,肯定地道,“我听到了一位姑娘呼救的声音,你们随我来。”
那女声凄苦娇媚,含着莫大的苦痛,听着都让人忍不住落泪。
飒飒声音后,他们偏离原来的路线远走越远。
马车附近,娇俏少女在马车上待不住了,被侍女扶着下来活动,等了许久都不见大哥回来,心中有些惊慌,“你们见刚才大哥往何处去了吗?”
下人正抬起手,惊喜地道,“公子回来了。”
娇俏少女喜悦地扑过去,看着他笑嘻嘻地道,“大哥,你怎么……”
她的话还没完,身前壮汉猝不及防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力道之大,一下子就令她满脸胀红,窒息感让少女痛苦地挣扎起来,耳边只回响着下人惊恐的叫声……以及眼前那双血窟窿。
……
却梁泉和杨广两人还没入城,看着那城门口排着长龙的队伍,挑了家茶铺就坐下了。卖茶的老婆婆拎着茶壶过来的时候,梁泉顺手就给接过来了。
老婆婆缺了几个牙齿,话有些漏风,“你这后生很好。”
梁泉笑着摇头,自个儿取了茶碗给两人放下,这茶水也是简单,只有几片茶叶和水,味道有点甘苦。
杨广眉头都不皱地喝了一碗,看着梁泉慢悠悠地又给两人满上,“我怎么觉得你更喜欢这种?”当初在宫内的时候,也没看出来梁泉多喜欢。
梁泉眨了眨眼,低头看着茶壶道,“茶是用来冲泡的,而不是用来煮的。”
煮出来的茶水,再加上糖和各种各样的佐料,原谅梁泉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杨广挑眉,又喝了半碗,这才靠在身后支撑着茶铺的柱子上,视线在城门外候着的人群扫了好几眼,“通常不会查这么严。”
以往城防只会查过往行饶行李,以及和城墙上贴着的犯人画像,可眼下这城门口的衙役检查了每一个饶过所,没有带过所的人全部都被带到另一边去。
过所便是俗称的路引。